天蒙蒙亮,褒可青的身子一抖,自噩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褒可青看着顶上熟悉的房梁,缓慢地坐起了身子,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处尚心有余悸。 她又梦到了那个小太监,与自己相熟不久的少年,自己甚至只知道他叫昌庆,家中有一个弟弟。 昨晚的梦里又上演了那日的场景,那个叫昌庆的小太监被裴涅一把扔向了养心殿的大柱上,梦里的褒可青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拦住裴涅,然而即使自己已经有了预判,昌庆依旧死了。他的脑袋砸向殿内的大柱上,顿时血流如注,一命呜呼。 褒可青神情茫然地看向了对面的床榻,那张床榻自己没有让人搬走,总觉得留着,这样房间里也不会显得那么空空荡荡。 而养心殿内此后再也没有安排新的太监进入殿中,褒可青这处住处便只留褒可青一人住着。 她不知道自己是愧疚还是害怕,甚至怀疑起如果当时的自己能反应过来,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阻拦,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深宫中,独善其身而非随波逐流那是需要怎样的勇气与坚强的意志,每一个人都会成为自己的敌人,而再强悍的敌人也无法越过元狩帝裴涅的一根手指。 褒可青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里,她无法看到方向无法看到未来,甚至在这幽暗的深宫中待得越久,越来越无法看到一丝的希望。 几息之后,褒可青茫然地抬起了脑袋看向了对面的床榻,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活动的小黑点。 褒可青回神,皱眉定睛一看,是一只在床榻上向上攀爬的蚂蚁,它正在不懈地努力往上爬。 窗外的日光透过昨晚未关密的窗户缝洒了进来,形成了一道光柱,而那只蚂蚁却沿着光柱持续攀爬,似乎知道有光照的地方便是出口。 褒可青神情一震,是啊,现在的自己就好比这只蚂蚁,渺小无力,无法撼动那只深渊巨兽,但自己还有机会。 褒可青神思清明了起来,自己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不同,自己曾见过那灿烂无比的阳光,向善才是自己心之所向,即使前途渺茫灰暗,但也不应怀疑那束光的存在。 褒可青想通了这一点,轻喘了口气,仿佛那块压在自己心头的大石有了松动,正要下床时,听到了太监小松边敲门边轻声地呼喊:“可青公公,你醒了么?今日需要去储秀宫了,但养心殿的茶水你也需要安排一下,需得比往常起得稍微早一些”。 听小松说完,褒可青利落下榻,边穿衣边说道:“我已经起来了,你稍微等下”。 褒可青随手扎起头发,将丸子头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帽子里,又去脸盆内掬了把清水洗了脸,将脸擦干净后再照了下铜镜,确认无误后开门,向小松点了点头。 小松看到门后褒可青的笑脸,不自觉地自己也笑了起来,可青公公的笑脸真好看,就像外面和煦的阳光,小松内心想。 “走吧,别迟到了”,两处都是差事,哪一处都紧要,褒可青自顾自地往外走,小松应声连忙跟上。 一个时辰后,储秀宫内 褒可青坐在了自己暂时使用的书房内,看着眼前的花名册,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文字并不熟悉,趁这段时间也可勤加学习,将大夏朝使用的文字融会贯通。 而这座由方嬷嬷临时拨给自己使用的书房内竟然有许多名学典籍,这让褒可青与小松两人感觉非常诧异。书籍在这个时代是多么奢靡可贵的物品,就算是当朝的各部主官的家中书房内也不一定比这个书房藏书来得全。 而养心殿内的活计也就是泡茶,想通了这一点,褒可青就将重心放在了这个书房内。看着自己手中的花名册,褒可青叫小松先将手边的事务放一下,与自己一同前往静心院找寻方嬷嬷商量香园管理等诸般事宜。 褒可青与方嬷嬷都未提起两年前的事情,两人都当做不记得了,也从未向外人提起过。 走到静心院,被静心院的宫女告知方嬷嬷一早交代等褒主事来储秀宫时,将全部的花名册交给褒可青后,便带上贴身侍女前往香园了。 自己这个主事尚未过来,她便如此着急前往秀女们的住处?褒可青心里顿时觉得不妙,连忙让太监小松领路带自己前往香园。 褒可青刚走近香园处,听到里面少女的闷哼声和抽泣声,快走几步正要踏入时,便听到方嬷嬷训斥的声音:“昨日被主事褒公公打了岔,一时放过了你们,今日你们一个个都休想逃,当今圣上是你们可以议论的嘛?!真是毫无规矩!” 越想越气,方嬷嬷的声音也开始尖锐了起来:“你们不想活了,别把老身这把老骨头一起拉上,给老身狠狠得打”。 少女们双膝跪地,一个个双手掌心朝上,看着眼前不停落下的戒尺,少女们的脸上梨花带雨,嘴巴紧咬着,有些甚至咬出了血丝,偶尔露出的闷哼声,但无法激起身前的老嬷嬷半分的怜惜之情。 “住手!”褒可青一步踏入院中,对着行刑的宫女们说道:“都住手,不准再打了”。 又看向了方嬷嬷,褒可青走近几步,在方嬷嬷严肃犀利的眼神中,褒可青伸出左手扶住方嬷嬷的手,右手轻抚她的后背,讨好地笑笑,说道:“嬷嬷莫气,小姑娘们不懂事,日后调教好便是了”。 方嬷嬷看着眼前的笑脸,内心本被忤逆的愤怒逐渐化作了无奈,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太监有着慈悲心肠,但在夏宫内这是最要不得的。 如果换做他人,她会觉得虚假和好笑,但是看到褒可青,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反感,可能是褒可青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疏离与关心,疏离是对这宫里的人和事的排斥,关心却是对每一个接触的人都会展露的,就如两年前面对自己这个毫不相识的老妪。 方嬷嬷阅人无数,看透了世间的魑魅魍魉,即使昨日到现在与眼前的小太监接触的时间较短,方嬷嬷心里也明白,眼前的小太监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同,她更像一个活物,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当初的自己也许想得过多了。 褒可青看着方嬷嬷盯着自己看却不作声,细听后面已经没有再传来木板打击掌心的声音了,便扶着方嬷嬷走向一边,离众人远一些,向方嬷嬷低声说道:“您就当看在杂家的面子上,与她们好好讲讲,您是宫中的老嬷嬷了,没有人敢不尊敬您,但您看,今日的日头多好,何必再染上血色”。 听着褒可青缓缓的讲述,方嬷嬷低眸思索了一番,于情于理自己都要卖他这个面子,便正了正脑袋,转身看向身后的众人,严厉地说道:“可一不可再二,如让本嬷嬷再听到你们谈论当今陛下或者其他贵人,定不轻饶”,说完,双眼看向了褒可青,似在问“这下是否满意了?” 只见褒可青微扯嘴角向其表示谢意,方嬷嬷这才转身离去,六名宫女看此情景便也带着戒尺随方嬷嬷离去。 褒可青见身后的秀女们一个个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掌,转身向身旁的小松说道:“去准备些伤药,要效果好些的”。 “……喏”,小松踯躅了下应道,便转身走出香园寻找伤药去了。 褒可青不再多做逗留,也不再看院中凄惨的景象,转身离开了香园。 身后有一女子看着褒可青离去的背影,虽然觉得手掌刺痛,但不由自主地张望着褒可青的身影,心里想着:“主事的小公公人长得不错,心地也是善良,但这样的人能在宫里活得长久么?” “宛蓉,你在看什么?在看可青公公么?”黄暖暖跪坐在李宛蓉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香园外望去。 “没什么”,李宛蓉收回视线,冷冷地回道。 褒可青不理会身后少女们的心思,早上的事情已经与方嬷嬷的想法相违背了,自己还是先避一下,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看向了那些花名册,凭借上辈子的记忆极力地分辨手中的文字,又用手指在桌上描绘,但有一些还是把握不准,褒可青将这些分辨不明的文字默默记下。 两刻钟后,太监小松进来,看褒可青似在忙碌,便也不做打搅,站在门口静静等待。 等门外有宫女询问是否需要前往前厅与方嬷嬷一起用膳时,褒可青才放下了书册,顿时也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 褒可青抬头看向了门口说道:“知道了,杂家这便前去”,褒可青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对小松说:“下次不必一直站着,找个地方好好歇息下吧”。 小松连忙摆手说道:“不可不可”。 褒可青也不强求,低声询问道:“姑娘们还好么?” “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挑了治疗效果较好的伤药送过去了,虽然没有明说是您安排过去的,但奴才想她们肯定能猜到是您”,小松也低声回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与她们多言。对了,你午膳如何解决?”褒可青停住了脚步,看向了身旁的小松。 自己入宫后便一直待在谢绍通的住处打扫卫生,于今年被谢绍通安排到养心殿伺候,先是在偏殿打扫卫生,后进入殿内伺候,本与养心殿内的小太监们一起在偏殿的厨房吃饭,但今后一段时间来到此处作为主事,便也可与方嬷嬷一起进食,但小松自己着实不知他去哪里解决午膳了。 “可青公公,您不必担心奴才,奴才与此处的宫女一同在偏院里解决饭食”,小松憨笑着回道。 “那你快去吧,杂家这里有宫女领路,可自行前去”,褒可青伸手拍了拍小松的肩膀。 小松见褒可青坚持等自己先走,便也躬身行礼后快速离开。 褒可青看着小松已走远,便也由着门外候着的宫女带着继续往前厅走去。 前厅处 方嬷嬷坐在圆桌旁看着来人踏步而来,心想:褒可青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在储秀宫内,他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一个太监,抬头挺胸,行止落落大方,似贵族家的小公子。 方嬷嬷伸出一手示意褒可青坐下,褒可青点头顺势坐下用膳。 褒可青拿起碗筷慢慢咀嚼,这个时代的烹饪技巧还是不错的,虽然多以水煮为主,但该有的调料比较充足。 俩人都秉持着食不语,等用完了午膳,褒可青看着方嬷嬷笑着说道:“方嬷嬷,杂家看着那些花名册也认不出那些姑娘,过两日杂家带上花名册前往香园一一对应分辨下”。 “你是主事,你做主,有什么需要老身做的,你吩咐便是”,方嬷嬷看着圆桌上的残羹,缓缓说道。 两名宫女们见两人已用完了午膳,便端着两盆清水走近,蹲下身高举脸盆方便方嬷嬷与褒可青两人净手。 另一些宫女将桌上的残羹迅速、有序地收拾干净。 褒可青见两名宫女的作派,连忙站起身,自然地伸手依次将宫女手中的脸盆放置在已清理的桌面上,示意方嬷嬷净手。 方嬷嬷一愣,也不多问顺势伸手至脸盆内清洗。而那两名宫女俱是一惊,回神时互相看了一眼,缓缓站起身向旁边退去,站立在一旁。 “您是宫内的老嬷嬷,也教导处置秀女多年,这点杂家远不及也。此后可青需要劳烦嬷嬷继续教导秀女们,杂家保证尽量不插手管理”,褒可青站起身向面前的嬷嬷恭敬行礼说道。 “你……不怕老身的做法太过残忍”,虽然惊讶于褒可青的谦逊,但又觉得符合她对褒可青的判断,眼前这个小太监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但又想到眼前之人的心软,方嬷嬷诧异地问道。 “杂家不是迂腐之人,您严厉的教导也能让她们有更多保命的机会,所以您放心,杂家以后尽量不插手,将她们交予您管理”,褒可青看嬷嬷似要站起,伸手将其扶住,温和地解释道。 “那老身就僭越了”,方嬷嬷顺着褒可青的力道站了起来,有些欣慰地看着褒可青,这个孩子自己是越看越喜欢,没有仗着自己是圣上身边的红人,也没有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善心。 站在院落里,看着褒可青在拐角消失的背影,方嬷嬷收回了目光,眼底尚存留了些温情,她倒是对于未来这段日子有些期盼了,那是一个不一样的孩子,能陪自己聊聊天,也能察言观色地照顾自己。 不过,想到褒可青身边的小太监,方嬷嬷的眼神又是一凛,大监谢绍通让那个叫小松的太监还传来了一句话:“麻烦方嬷嬷磨砺磨砺杂家这个干儿子,让他手上沾点血”,想到此处,方嬷嬷内心便是一叹,不知道这个叫可青的孩子以后会不会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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