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 深夜,奥地利军营外的一座山丘。 整座奥地利军垒在山丘上一览无余,因而奥地利人特地派出两支十人的巡逻队在此巡视。 现在,那二十人整整齐齐地躺在灌木丛里,身上的盔甲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罗贝尔铺下自己手绘的周边地形图。 “把背来的火把放下,每人只留一根,其余的全部绑上灌木丛。听到下方的交战声,你们就立刻放火烧山。” “朱利奥,你挑选出一百二十个最强壮的汉子,重甲骑马。我潜入军营三刻钟后,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立刻带着这一百二十人冲入敌营,放火烧营,放声大喊,务必把所有奥地利人吵醒。” “雷恩,你另带二百人,穿上带来的这些奥地利盔甲,跟在朱利奥身后,趁乱混进奥地利人的队伍,重复‘我军败了(德语)’,‘公爵大人阵亡(德语)’,‘公爵大人逃跑(德语)’这三句话。” 雷恩一脸茫然,罗贝尔用拉丁语的谐音字给这二百人讲了一遍,让他们自己在旁边勤加练习。 “下面屯驻着奥地利人全部主力,屠杀卡利的凶手一定也在其中。” 听到罗贝尔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话,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过来。 “我选择带你们过来,其实也有私心——你们都是卡利的难民,留在安科纳终究是个隐患,此战无论我军胜败,对安科纳而言都不算坏事。” 雷恩咧嘴笑道:“那大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们?” “奥地利人军容严肃,武器齐备,纵使夜袭一时得胜,等奥地利人回过神,我们这点人手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罗贝尔尴尬地挠挠脸颊,“我想,至少让你们死也死个明白。” “我只让雅各布训练了你们十天,你们趁现在再回忆一遍教给你们的战场守则,也许能多几分存活的机会。” 众人攥紧了手里的长矛,重重点了点头。 罗贝尔沉声道:“诸位都是从地狱逃出来的人,如果任由奥地利人作乱,卡利的悲剧只会愈来愈多。无论是为了血仇,还是为了未受战乱波及的南方诸省,我们能做的都只有一件事。” 罗贝尔用剑柄戳着地图布上的军营点:“击溃奥军主力,给后方争取筹备时间。” “言尽于此,望诸公共勉。” 时间来到两小时后。 熊熊燃烧的山丘照耀得夜空亮如白昼。 卡利骑兵们嚎叫着刺出长矛,刺穿一个个奥地利士兵的身体,鲜血四溅,仿佛要把十天前卡利的惨状十倍报复在奥地利人身上。 最外围的军营第一时间沦陷,绝大部分营垒都被溃兵冲散,只有几个有骑士指挥的支点在苦苦支撑,看样子也存在不了太久。 可惜卡利人终究人力有限,溃兵们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要么逃离了营寨,要么在存活骑士的指挥下围绕木寨结成一个个圆阵,有效地止住了崩溃的扩大化。 朱利奥带着一百名骑兵在人堆里嘎嘎乱杀,他负责嘎嘎,卡利人负责乱杀。 “啊啊啊啊啊!” 自从冲进军营,朱利奥惨叫的声音就没有停下过。 箭矢和投矛从他耳边掠过,贯穿了身后同伴的喉咙。 奥地利士兵来不及着甲,但已经开始拿起手边的武器组织小规模反抗。 反观朱利奥一方,虽然人人披甲带铠,但苦于人手有限,稍有不慎便有人陷入重重包围。 两三个长枪兵架枪刺伤战马,马匹吃痛,将人甩下地。 被摔下马的骑兵摔了个七荤八素,被大吼一声扑上前的奥地利士兵连拽带刺,扒光铠甲,砍作肉泥。 训练不足的卡利骑兵在此刻展现出了最大的缺陷,他们在看见惨死的同伴后大脑一片混乱,士气迅速跌入谷底。 优势战局往往能极大地掩盖训练度不足的问题,而这一缺陷在局势僵持乃至逆风时立刻会成为胜败的关键。谁能在顺风时气势如虹,在逆风时不溃不馁,谁就能牢牢把握战局的主动权。 战场之上,战机稍纵即逝,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仅仅几个呼吸间的犹豫,重整态势的奥地利长枪方阵便将这些骑兵团团包围,如同点名般一一刺下马来,再由早已恭候多时的征召兵拽掉他们的盔甲,割断他们的喉咙。 朱利奥心急如焚地看着跟随自己的骑兵逐渐减少,从开始的耀武扬威变到如今的惴惴不安,包围过来的奥地利士兵也愈来愈多,像蚂蚁一样杀都杀不完。 他的长剑在几次对拼后崩了刃,长枪在他生疏的架枪冲锋后不幸折断,唯一一把完好无损的贴身小匕首也不知何时遗失在乱军之中。 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马背在混乱的局势中左突右冲,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冲杀出去的薄弱点。 不知是神明保佑,还是遵循骑士美德多年换来的人品大爆发,朱利奥的板甲被横空飞来的铁锤砸瘪,头盔缝隙中卡着一根羽毛箭。 与他相比,那些训练不足的卡利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卡利骑兵在短短一个多小时的交锋中数量骤减,跟在他身边的从一百二十人骤减至二十人,其余的不是在乱军走失,就是被奥地利人刺下马,死无全尸。 雷恩所率领的、负责搅乱军心的分队音讯全无,唯一能区别他们与敌人的,就是雷恩的分队人人皆穿哈布斯堡徽记的甲胄,而敌人大多穿着单薄的布衣,在寒冷的冬夜中与之交锋。 负责放火烧山的分队在完成任务后匆匆赶到,而此时,朱利奥的骑兵队已经身陷重围。 安科纳储存的甲胄大多是上个世纪十字军战争时期的老古董,但即便是这样的老古董,也无法供给他们所有人。冷兵器时代,士气是决定胜负的唯一标准,盔甲是衡量战力的最重要指标。 烧山分队不需要参与突袭,自然分到了最少的甲胄,他们无力和朱利奥里应外合,只能在外围猎杀一些慌不择路的奥地利逃兵。 全军上下眼中脱节,本就人数远远劣于敌军,又被反应过来的敌人分割包围成几个不同的饺子,陷入全方位的苦战。 要求一支新组建不到一个月的骑兵队完成夜袭任务,终究是太苛刻了…… “不要走散!都跟我来!快去搜寻大人!快!” 朱利奥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喊。 卡利人无力接收和执行他的命令,只能凭借本能紧跟着队伍,竟然还有两个蠢货离得太近而相撞落马,这二人自然逃不出奥地利人的毒手,被紧追上来的步兵乱枪刺杀。 “突、突、突、突……” 大地忽然开始震颤,远方响起板甲铁片碰撞发出的“咔啦”声。 朱利奥循声望去。 奥地利人长枪方阵慢慢分开一道口子,五百名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全甲重步兵迈着沉重的步法走向朱利奥。 这是弗雷德里克引以为傲的近卫军团,是他仿照选帝侯近卫所组建的重甲步兵,在奥地利的群峦环境中如鱼得水,在平原也是一支决定性的军团力量。 骑士采邑制度下的军队一向以“昂贵”和“精锐”为特点,一万五千人的奥地利军队,至少一万人都是抓来凑数的征召兵,剩下的五千人才是真正的常备精锐。 而弗雷德里克的皇帝近卫团,又是精锐中的佼佼者。 森严冰冷的战戟与锤矛林立,面容掩盖在金属护面后,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息压抑在朱利奥众人心头。 这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主力军,从遭遇夜袭、重组态势、到有序地组织反攻,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 十五世纪中叶,冷兵器时代最后的辉煌,奥斯曼军队的大炮即将轰破号称永不陷落的狄奥多西城墙,距离火枪火炮取代冷兵器成为军队主流只剩二百年,已不是几次简简单单的夜袭就可以扭转乾坤的时代了。 彻底绝望的朱利奥缓缓放下了卷刃的长剑。 他身后的仅剩的卡利人,见状也纷纷扔掉了武器。 克里斯托弗穿戴着铭刻哈布斯堡双头鹰的盔甲,骑在马背上俯视着这些战意全无的敌人,恨得牙根子痒痒。 他身旁的扈从们为他拿来几块白蓬蓬的面包作为夜宵,他就这么边吃边等候兄长的命令。 “兄长也真是够无聊的。” 克里斯托弗对着博罗诺夫吐苦水道:“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他被人家刺杀都不知道。明明可以让卫兵动手,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小东西决斗的请求呢?” 博罗诺夫讪笑几声:“谁知道呢,可能是技痒难耐,想和对方过几招吧。” “陛下自从继位以来一直深居宫室,难得有一次活动筋骨的机会,想亲自动手也合乎情理。”博罗诺夫安慰道,“放心吧,那家伙虽然指挥打仗在行,但毕竟只是个小孩,不会是壮年的陛下的对手的,而且……” 他在克里斯托弗耳边低声道:“我吩咐了卫兵,如果陛下落败,就立刻乱箭射死对方。” 克里斯托弗幡然醒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 “话说,看伯爵大人对他如此推崇的样子,之前吃的就是这人的败仗吧。”克里斯托弗语气揶揄,“伯爵不是说此人已被你亲手斩杀了么?” 博罗诺夫不知所措,尴尬无语。 另一边,朱利奥众人缴械投降,被奥地利士兵扒去了盔甲,捆绑后丢在原地听候发落。 皇帝近卫团在军团长的率领下前往肃清营寨外的残余敌军,骑士和扈从们忙着清点所属征召兵的人数和损失状况,克里斯托弗和博罗诺夫骑在马背上有说有笑。 所有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把朱利奥他们丢在广场上吹冷风。 过了一会儿,营寨东南方向又爆发了一阵混乱,但很快被闻讯赶到的近卫团镇压。 军团长拎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回到广场,朱利奥被冷风冻得哆哆嗦嗦,神志不清。 忽然,他看见雷恩和烧山小分队的队长也一同出现在他身边,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也被抓了?” 雷恩没有回答他,两人沉默着,直到朱利奥摸到一把热乎乎的液体。 “……雷恩?” 雷恩的头颅安安静静地躺在泥地里,没有回答他。 喉咙被留在了下半身,只剩一颗头颅的话,确实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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