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破晓,奥地利的大军便收拾好了辎重,趁着天微微亮便缓缓离开了安科纳领境。 经过一夜的清点,博罗诺夫将损失如实汇报给了弗雷德里克。 一夜交战后,奥地利军共阵亡士兵一千二百人,直接死于敌手和因踩踏事故而死的各占一半。 没有发现尸体、被判定为失踪的士兵足足有六千余人。 当这个数字摆在弗雷德里克面前时,他的心都在滴血,差一点没忍住砍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修士的冲动。 由于敌军有意的焚烧,他们丧失了外围营地的全部辎重,包括全部的攻城器械和三成军粮。 十三名有名有姓的贵族骑士战死乱军之间,弗雷德里克令随军文员誊写了三十五份讣告文书,快马加鞭送回维也纳,有继承人的就尽快组织继任礼,没继承人的则将所领收归王室领地。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奥地利贵族要怎样声讨他战败的责任,光是想想那幅地狱绘卷,他就恨不得在威尼斯住一辈子。 在所有坏消息中唯一值得窃喜的是,死的十三名骑士里没有一个是弗雷德里克的亲信,全都是他软磨硬泡才带过来的外藩贵族,战死一批正方便他加强集权。 “博罗诺夫,那家伙还没松口吗?” 博罗诺夫伯爵无奈答道:“陛下,他说,只要陛下承诺放弃攻打安科纳,不再屠戮安科纳的人民,他愿意拱手而降。” “如果陛下固执己见,他宁愿万枪穿心而死,也绝不投降。” “这小子……” 弗雷德里克油然而生一股钦佩的心情。将心比心,如果他是被俘虏的那一方,早就乖乖任人宰割,不可能有胆子拿身家性命作筹码。 这个年代,拿人当人的不多了,拿人当人的教会修士就更少了。 “那就继续关着他吧。对了,给他送些吃的,他如果不吃,塞也得给他塞进去。”弗雷德里克用马鞭轻轻点了点博罗诺夫的肩膀,“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陛下不是说要饿他三天吗?” “哦,我开玩笑的。” “……是。” 三天后,罗贝尔全军覆没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回了安科纳。 据哨骑探报,有农民在安科纳北部边境发现了几百具尸体,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卡利骑兵活着回到安科纳。 格热戈日第一时间命令所有修士封锁消息,至少要瞒着小天河。 自从罗贝尔三日前抛下她离开,江天河的情绪就一直是肉眼可见的低落。 如果格热戈日有孩子,今年大概也是十五岁,和江天河一样的年纪。 当人类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开始有意保护和宠爱幼崽,这是动物在进化上亿年后优化的天性——更擅长繁衍和保护后代的物种更有机会存续。 格热戈日喜欢和罗贝尔拌嘴,这会给他家一样的温馨感,他从来没想过罗贝尔居然会先自己一步离开人世,还是两次。 一车车粮食在雅各布的护送下进入安科纳,空空如也的地窖渐渐被现成的大麦面粉填满,江天河督造的水车磨坊自然也没了用武之地。 这三天,江天河一直在带人腌制储备橄榄和黄瓜。 这还只是开始,之后佛罗伦萨的粮食还会源源不断的运入安科纳。有了佛罗伦萨人雪中送炭的面粉和这一批腌菜,安科纳总算度过了这一次粮食危机——以骑兵队全军覆没为代价。 在深夜的辗转难眠中,格热戈日不止一次幻想着:假如自己当初少一些贪心,是否牺牲会再少一些,是否,罗贝尔明天早上还会来踹醒自己,嘲笑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主教呢? 在格热戈日看来已经阵亡的罗贝尔,此时此刻正完完整整地安坐在马车上养伤,怒斥弗雷德里克派来的侍从。 “白痴!你是在给我换绷带还是杀我!笨手笨脚能做成什么事?啊?” 可怜的侍从被他训斥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为他腿上的伤口换好干净的绷带,低声下气地询问道:“大人,您今晚想吃点什么?” “我要一斤羊肉,细细切做臊子,只要肥的不要瘦的,再要一斤牛肉,只要瘦的不要肥的,去准备吧。” 侍从快要哭出来了:“大人,您昨天就这么说,可是这荒郊野岭的,实在找不到牛肉啊。” “那不管。”罗贝尔侧过身子,蜷缩进马车温暖的靠背,“找不到牛肉我是不会吃饭的。” 他所乘坐的是弗雷德里克的马车,全封闭设计,羊绒毛坐垫,在寒冷的冬日为他带来极佳的休息体验。 为了让他能够安稳的养伤,弗雷德里克把自己唯一的马车让了出来,本人则骑马迎着冬风领军。 弗雷德里克为了说服罗贝尔投降可谓煞费苦心——他不缺忠诚的人,但急需一个既有能力又忠诚的部下为他分担压力。 罗贝尔年轻有潜力,不仅可以作为他的副手,也许将来还能托付与继承人的重任,不由他不上心。 这些小心思,罗贝尔理所当然都是不明白的。 他只明白,自己被敌人俘虏,而安科纳的局势尚不明朗,他心急如焚地想立刻飞回安科纳,然而一出马车就会看见弗雷德里克那张满脸胡腮的大脸。 “哎。”他幽幽一叹,“格热戈日那个废物,到底能不能守住啊……” “阿嚏!” 远在百公里之外的格热戈日忽然打出一个震天动地的喷嚏,面前的报告文书散落漫天。 他身边的仆人暗暗远离几步,害怕他的流感传染给自己。 “罗贝尔!” 他惊喜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罗贝尔还活着!刚才一定是他骂我了!” 圣城罗马,君士坦丁凯旋门。 在现代,最出名的凯旋门是位于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与戴高乐广场交界的法兰西雄狮凯旋门和位于柏林的勃兰登堡凯旋门。 前者是拿破仑·波拿巴大帝为了庆贺击败俄罗斯-奥地利联军而修建的,后者则是威廉一世为了庆祝普鲁士统一小德意志而修建。 君士坦丁凯旋门是罗马帝国的巅峰时代,君士坦丁大帝为了庆贺重新帝国重新统一而修建,这座二十一米高、二十五米宽的宏伟浮雕艺术品铭刻了君士坦丁一生的功绩。 同时,君士坦丁大帝还是罗马帝国历史上第一位皈依基督教的帝王,在他的倾力协助下,基督教从原先的人人喊打一跃成为帝国的合法宗教,在帝国境内广泛传播。 今日,就在这座具有特殊意义的凯旋门下,已经年逾耳顺之年的尤金四世庄严检阅医院骑士团的军列。 来自不列颠岛的骑士团大团长斯蒂芬·斯莱特,双手持剑肃立一旁。 波伦亚枢机主教,尤金四世的心腹,也是无数新兴市民阶级的希望——托马索·巴伦图切利,此时也恭谨地侍奉在教皇冕下左右,搀扶着后者检阅神圣的公教骑士。 “好,好,好……” 凝望着一众骑士整齐肃穆的军列,精良崭新的装备,尤金四世不住地点头称赞。 骑士团不愧“基督世界最后的利刃”之名,即使只是一支回归罗马朝圣的偏师,其精锐程度已然不亚于常驻罗马的禁卫军。 十五世纪中叶,在后世扬名天下的瑞士雇佣军还没有走出穷山恶水,雄极一时的罗马瑞士卫队也未成立。 教皇国的军力的确称得上南欧一霸,然而面对德意志诸侯领袖的奥地利军,尤金四世那点教皇禁卫军连守住罗马都捉襟见肘,实在没余力救援安科纳。 安科纳是教皇国最特殊的意大利教区,许多犯下过错的修士都会被安排在此地荒度余生,导致历代教皇对当地的统治都十分不上心。 距今教皇上一次查阅安科纳情况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前任教皇马丁五世在检查安科纳时发现了骇人听闻的空饷和腐败情况——原有三千人的守军只剩下不到一半,原本登记在册的村庄莫名其妙的消失无踪。 因为情况过于严重,马丁五世索性放弃了追究罪责,只是罚了安科纳的修士半年给养金了事。 尤金四世根本不指望凭借那座军备松弛的老城抵御敌人,一切胜负终究要寄托于罗马守城战。 愿耶稣基督保佑他的子民。 “安科纳急报!安科纳急报!” 就在阅军进行到一半时,安科纳的哨骑又一次冲入了罗马城。 尤金四世露出些许厌烦的神色,托马索主教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禀报。 哨骑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喜不自胜地喊道: “汇报冕下,安科纳大捷!我军损失五百,奥地利军抛下一千具尸体,已经退出安科纳边境,向威尼斯撤退!” “啊?” 尤金四世一个趔趄,他身旁的另一位教士艾伊尼阿斯连忙搀住了他。 教皇推了一下搭着鼻梁的眼镜,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大捷?不是失守了吗?” “冕下,确实是大捷,我军在罗贝尔修士的率领下大破奥地利军。” “罗贝尔?” 尤金四世咀嚼着这个陌生的法兰克名字,“他是何人?” “罗贝尔·诺贝尔修士是从属于德力格尔主教的高阶神甫,年仅十五岁,是格热戈日主教从孤儿院收养的奥尔良遗孤。” “哦!”尤金四世豁然贯通,“原来他就是格热戈日在信中提到的年轻人,好,好!我要重重封赏他!” “冕下。”艾伊尼阿斯低声提醒道:“罗贝尔修士立下的是军功,修士是不能因军功而升阶的。” 托马索轻笑着抬起手:“诶,特殊时期特殊方略,如若罗马覆灭,则一切皆成泡影,比克罗米尼阁下又何必拘泥于些许陈规呢?” 尤金四世赞许地点头。 托马索不愧是他心仪的接班人,每每都与他有相同的看法。 艾伊尼阿斯俯首谦恭道:“多谢巴伦图切利主教提点。” 尤金四世追问那名哨骑:“那罗贝尔修士现在何处。” “报告冕下,罗贝尔修士孤身犯险,已然壮烈殉道了!” “啊呀……可惜,少年英杰总是逃不过早夭。”尤金四世缓缓摇头,“既然如此,那就追封其为维也纳枢机主教吧,托马索,就由你去办。” 艾伊尼阿斯惊愕地抬起头。 任命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尤其是非拉丁人裔的法兰克少年成为位高权重的枢机主教,哪怕是对方战功赫赫,殉道而死,也不免有些赏赐过重。 何况还是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枢机。 自从前几年的公议大会后,罗马公教便从此失去了任免德意志地区主教的权力。按照公议会结论:罗马教皇无权任免任何位于德意志境内,尤其是北德意志地区的主教。 ‘此番追封罗贝尔为维也纳枢机,不仅是为了奖赏功臣,也是为了警告奥地利的弗雷德里克三世:把教皇惹急了,什么公议也不管用。’ 这一次是任命维也纳枢机,如若再敢入寇,免不得吃上一发基督教绝罚。 托马索心如明镜,连声称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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