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尔的威胁,弗朗切斯科总督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威尼斯尊贵共和国能称霸地中海高达一个世纪,其底蕴之深厚,非寻常世俗之眼光所能理解。 或许作为国家而言,威尼斯的领土过于狭小,人口数量有限,本土只有环绕威尼斯水城的半个波河平原,面积不到五万平方公里。 但除了本土之外,威尼斯人酷爱在地中海沿岸建立飞地,克罗地亚、阿尔巴尼亚、塞尔维亚,乃至鼎盛一时的东罗马帝国都曾经被威尼斯击败,经历大大小小数十次战争,威尼斯割占了地中海沿岸大量沿海领土。 “在割占的海岸建立港口,派遣商人深入内陆进行经济侵略,在海港交接廉价的货物,串联整个地中海的贸易路线。”依照这样百试百灵的战略,威尼斯仅凭不到五万平方公里的本土就建立起庞大的商业帝国。 早在十三世纪,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便开始沿用类似的战略思路,热那亚的手甚至一直伸到了克里米亚半岛,和东欧的汗国建立了贸易往来。 后世的西班牙、葡萄牙、尼德兰与英国等诸多殖民帝国都模仿了威尼斯一系的“经济殖民”思路,在全世界建立外贸港。 同时代,中原的明清,印度的莫卧儿,东欧的罗斯,都因为陆地运输困难,被迫耗费天文数字的资金来确保陆权统治,而海洋帝国却可以轻松在全世界扩张,将剩余的经费投入艺术创作和工业再生产,一步一步拉大与大陆国家的差距,将大海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别看威尼斯尊贵共和国还不如奥地利的一个省大,哪怕同时面对五个奥地利体量的敌人进攻,也不能说威尼斯没有还手之力。 同时在大海上战胜奥斯曼,在大陆上战胜奥地利,这就是威尼斯人的自信。 不过……打赢归打赢…… 多年来,他们热衷于派海军入侵别国,本土从未遭袭。 而奥地利本部与威尼斯不过一山之隔,旬日便可抵达威尼斯城下,即便奥军攻不下城高炮密的城塞,单单只是在城外劫掠屠杀,那幅地狱绘卷也足以让弗朗切斯科头皮发麻。 弗雷德里克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老弗朗切斯科可不想替维也纳叛党承受他的怒火。 割地是不可能割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割地的。不过钱嘛,一切好说,只要别伤害他们繁荣的本土,弗雷德里克要多少他给多少! 弗朗切斯科总督下定决心拍板: “去请罗贝尔主教来会客厅,我亲自和他面谈。” 侍从听令离开房间。 在他拉开房门的一瞬间,早就站在门前的罗贝尔笑吟吟地说:“看来总督大人想通了?” 侍从惊愕不已:“呃,特使大人?您怎么在这?” “我收到了神明的启示,听闻弗朗切斯科总督无比渴求和平,马上飞奔至您的身前。” 罗贝尔从侍从身边挤进房门,大踏步地坐到了羊毛沙发上:“总督,我们闲话少说,直入主题吧。” 弗朗切斯科毕竟是当了数十年大总督的老人,见多识广,类似罗贝尔的年轻人才也并非孤例。 他很快调整至接待外宾的状态,拍拍手,令侍女端上两碟阿拉伯特产的椰枣。 “呵呵,既然主教这么痛快,老人家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弗朗切斯科比了个“1”的手势,“我们愿意以威尼斯一年税款的百分之十,也就是十万杜卡特金币来赔偿公爵的损失,从此两国和睦相处,再无刀兵相向。” “抱歉,总督大人,但割让伊斯特利亚省和弗留利省是奥地利的底线。” “主教,既然您是不爱浪费时间的人,何必在这狮子大开口呢?”总督摇了摇头,“这二省是威尼斯最核心的利益,是绝无可能送上谈判桌的。” 罗贝尔沉思一番,接着道:“那么可以退而求其次,威尼斯承认弗留利独立,在两国之间建立一条缓冲带……” “罗贝尔主教。” 总督的语气带上了严厉:“我说过了,领土问题不能搬上谈判桌,假如这就是奥地利公爵的诚意的话,还请阁下自便吧。” “大人完全不顾贵公子的安危?” “我当然担心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总督叹了口气,张开掉光牙齿的口腔,“但老人家不能将个人得失置于国家利益之上……而且,议会不可能同意割地,我答应你也没用。” 二人的对话顿时陷入僵持。 片刻后,弗朗切斯科令仆人拉开了窗帘,正午的阳光照进客厅。 窗外的海景辽阔无垠,威尼斯商船的风帆宛如一页页掀起的书页,拥挤的港湾无不展示着威尼斯港的繁荣。 在远处,一片大规模的工厂场地与造船厂浑然一体,整整占据了威尼斯大约两成的面积,数不清的工人船匠穿行于工厂之间,叮叮当当地制造声不绝于耳。 “主教,可看得到窗外的商船吗?” 罗贝尔点头:“看得到,贵国商人踏遍地中海,谁人不知?” “主教,可曾参观过城内的兵工厂?” 罗贝尔沉默须臾。 “参观过,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武器生产厂,在我的故乡安科纳,盔甲和剑弩仍然是铁匠手工打造的,产量很低——贵国的匠人似乎并不会打造整个装备,而只负责装备制造的某一环节?” “正是。”老总督抚掌而笑,“商人是威尼斯的支柱,兵工厂是威尼斯的脊梁。主教天资聪慧,一眼便看穿了工厂的精髓。那主教不妨再猜一猜,威尼斯兵工厂的年产量是多少?” “这……我确实不知。” “呵呵。”老总督露出骄傲的神情,“兵工厂每年可以制造八百门青铜加农炮,一千身铁板甲一万枚炮弹和不计其数的剑弩枪槊。” “兵工厂的船匠都可以保证每天下水一艘吃水两米的大帆船,如果战时有需要,这个产量还可以再翻一倍。” 罗贝尔被震惊到无语凝噎。 商人是威尼斯的支柱,兵工厂是威尼斯的脊梁。 “威尼斯无意与奥地利公爵继续为敌,对神圣罗马的疆土半点不感兴趣。”总督将一枚椰枣放在罗贝尔手心,“我也不卖关子了,威尼斯愿意赔偿公爵五十万杜卡特金币,但是必须在主的见证下签订一份二十年的盟誓条约。” “这二十年,威尼斯保证不直接或间接与公爵为敌,但无论发生何种情况,奥地利都不能干涉威尼斯内政,当威尼斯陷入危机时,公爵有义务出兵救援。” “不过我国的金库里并没有储存足够的金币,所以我希望以盔甲火炮和粮食的形式代偿,如何?” 罗贝尔的脑子有些没转过来。 不是要签订和约吗?怎么忽然变盟约了?你们商人的思维都这么跳脱? 弗朗切斯科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道:“商人的世界没有隔夜的仇恨,只有成本和利润。五十万杜卡特,换来一个二十年的保护伞,并不昂贵。” 罗贝尔狐疑地说:“总督就不担心弗雷德里克公爵被国内贵族推翻,这五十万杜卡特打了水漂吗?” “所谓风险投资,最重要的就是衡量风险,阿尔布雷希特留下的孤儿寡母和正值壮年的奥地利公爵究竟哪个更值得投资,不需要和主教解释了吧?” “……事关重大,我需要和公爵那边商量。” “当然,威尼斯也需要时间处理一下那不勒斯的虫子。”弗朗切斯科摆出请便的手势。 “我会派出信使知会沿途守军,不会阻拦贵军回国。麻烦贵客回去后好好教训一下犬子,他这些年被老夫宠坏,好高骛远。老夫年事已高,恐怕我百年之后,福斯卡利家的家业难以延续。” 罗贝尔走出威尼斯总督的豪华府邸,在大门附近闲逛的三人立即凑了过来。 江天河一蹦一跳地冲到他身边,好奇地问:“老爷爷同意了吗?” 罗贝尔苦笑道:“威尼斯人的战争潜力和财力远超我和公爵的估计,奥地利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啊?那弗雷德里克是不是死定了?”朱利奥慌张地抓起头发,“要不咱分行李回安科纳吧,我回我的皮匠店,雅各布回他的布莱德村。” “少废话。”雅各布不爽地敲了下他的头盔,“没看大人还没说完话吗?” 罗贝尔点点头:“但是总督依然同意谈和,愿意赔偿五十万杜卡特金币,不过还有几项附加条件。” “五十万!” 江天河和朱利奥这两个财迷一跃而起。 朱利奥掰着手指算道:“一桶皮革是三十德涅尔铜币,加上手工费是十德涅尔,一杜卡特等于二百四十德涅尔,那五十万杜卡特就等于,等于,呃,呃……” “等于三百万桶皮革。” 在数学心算方面,初中毕业的江天河显然比大字不识几个的朱利奥更有优势。 罗贝尔还是神甫时,每月的补助金,也就是工资,大约在十格罗索银币左右。 虽然威尼斯城邦早在两百年前就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停止了格罗索银币的铸造,改用杜卡特金币,但这种币值稳定的货币仍然长期活跃在中南意大利,各大城邦也从未拒绝格罗索银币的兑换。 一杜卡特大约相当于二十格罗索的购买力,也就是说威尼斯一次性赔付了罗贝尔一百万个月的工资。 真是壕不留情的赔款啊。 朱利奥神经病似的反复念叨着“三百万桶皮革”,“三百万桶皮革”,仿佛人生观遭遇了巨大的打击。 雅各布咋舌不已,五十万杜卡特金币对于他这位前农民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遥远到他初闻这个数字麻木得毫无感觉。 “总而言之,先回客房吧,尽快把谈判结果告知公爵。” 江天河忽然拽住罗贝尔的衣袖,忧伤地问道:“我们以后还会回安科纳吗?” 朱利奥和雅各布停下了打闹,双双竖起耳朵。 “我不知道。”罗贝尔耸肩,“我不是先知,未来的事情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也许我们明天就能回家,也许明天我们都会死于意外,也许……谁知道呢?” “嘿嘿,无所谓啦。” 朱利奥揽住几人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反正我们在安科纳无牵无挂,天涯海角又怎么样?走过去就是咯。” “呵,你倒是乐观。”众人中年纪最大的雅各布轻轻一笑,“是啊,维也纳罢了,走过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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