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输给你十年寒窗？ ......</p>
严武卸任了王府的幕职，严挺之已经知道的。</p>
他是老狐狸，心知儿子肯定是差事没办好，让隋王不满意，才会被踢出来。</p>
所以他询问儿子缘故，想着自己一辈子阅历丰富，能给儿子出出如意，但是严武嘴巴严，一个字都不肯吐露。</p>
严挺之又让夫人裴氏开口试探，还是毫无结果，至此放弃。</p>
“你比我更了解隋王，你觉得，大郎应该是在什么方面出了差错，以至于隋王不要他了？”</p>
尚书省，严挺之将科举的事情都交给了卢奂，他只在关键时刻把把关，他自己则是去了右仆射官署，请裴耀卿解惑。</p>
裴耀卿笑道：“这我怎么知道？你不问当事人，问我一个局外人？”</p>
严挺之苦笑道：</p>
“我家大郎口风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旁敲侧击，一个字都没问出来，隋王不是寻常之辈，大郎在他手下做事，我是赞成的，人家也有情义，那桩案子的事情，出力不少，我其实不希望隋王排斥大郎，但我又不好意思去问。”</p>
说着，严挺之道：“要不，你帮我问问隋王？”</p>
“没那个必要，”裴耀卿道：</p>
“既然大郎难以启齿，恐怕是什么不可言说之事，我去见隋王，也必然无功，眼下他已经掺和进韦家的事情，内侍省一个劲的往外传，整个皇城都知道了，看样子，韦昭训只能哑巴吃黄连，将女儿送进隋王宅。”</p>
严挺之捋须笑道：</p>
“你我早就猜到结果，有什么好惊讶的？太子一开始就选错了，韦坚那关是过不去的，其实这样一来对少阳院是好事，韦坚真要反水，投了右相，太子在外，还有什么可倚仗的人？”</p>
“怎么没有？”裴耀卿笑了笑，沾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随后便抹掉了。</p>
严挺之一愣：“他们兄弟几个一向谨慎，轻易不会掺和少阳院的事情吧？”</p>
裴耀卿拍着大腿，淡淡道：</p>
“人活一世，求名求利自是应当，但更重要的便是为子孙计，我们这一辈人，忠于圣人，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是下一辈，还是要未雨绸缪。”</p>
说罢，裴耀卿小声道：</p>
“你有损之在东宫，我家大郎也是太子司议郎，这便是为将来着想，你还看不出来吗？圣人授意李林甫压制东宫，就是因为不会再易储了，李林甫被当成刀使，下场不会好到哪去。”</p>
严挺之点了点头：“这点我早就知道，右相又怎会不清楚，他是不是押宝隋王了？”</p>
裴耀卿点了点头：</p>
“所以我与隋王交好，也是出于为今后考虑，不得不说，当今太子无论城府手段，还是智谋才干，都不如隋王，李林甫真要能做成，凭借我与隋王的交情，我们家也不至于出问题。”</p>
“你呀，两头下注，”严挺之哈哈笑道。</p>
裴耀卿沉声道：</p>
“这叫万全准备，咱们都是家大业大，一旦出事，可不是死一个两个那么简单，隋王若将来真的下场去争，配合李林甫，鹿死谁手，尤未可知啊，毕竟圣人一年比一年老了。”</p>
严挺之也跟着叹息一声：</p>
“你所顾虑，绝非空谈，毕竟我大唐开国至今，就没有一次皇权交接，能够顺顺利利的，哪一次不是兄弟逾墙，刀光剑影。”</p>
......</p>
严武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p>
右金吾卫，在李琩轻描淡写的安排下，几乎已经完全成了他的地盘，而严武被踢出隋王府，其他人肯定会在私下里胡乱猜测。</p>
以至于眼下的金吾卫，人人都在疏远严武，就连与严武一向关系不错的武庆，也在刻意回避他。</p>
这种滋味不好受的，严武特别受不了。</p>
本来在隋王宅，就有一些人看他不顺眼，他也在拼命的讨好另外的人，希望结下友谊，好能在隋王府站稳脚跟。</p>
这下好了，不用站稳了，没地站了。</p>
但是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答应人的事情守口如瓶，受再大的误解冤屈，都不会吐露一个字。</p>
他也知道自己错了，错在想法很幼稚，觉得吴怀实谋划的是好事，便答应做了一次内应。</p>
内应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论对错，都是犯大忌的。</p>
隋王将他踢出来，不冤。</p>
这天，他照旧在西市吃着狗舌头，形单影只，整个人看起来孤独落寞。</p>
他已经喝了四壶西域葡萄酒，没啥劲，不爽利，于是又要了一壶。</p>
这时候，一道身影在他对面坐下。</p>
严武本来就心情不好，又喝了不少酒，正要喝骂哪个不长眼的敢坐在老子对面，抬头一看，</p>
吴怀实。</p>
吴怀实也要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口气喝光后，擦了擦嘴：</p>
“你的口味是真重，这地方乌烟瘴气的，为什么喜欢来这里？”</p>
严武笑道：“小子当年一路从长安往江南，再差的地方也吃过睡过，早就习惯了。”</p>
“那你后悔过没有？”吴怀实道。</p>
严武一愣：“后悔什么？”</p>
“侯莫陈三娘，”吴怀实淡淡道。</p>
严武瞬间呆滞，仿佛陷入某种回忆当中，片刻后，突然趴在桌子上埋头痛哭。</p>
那是他的心上人啊，当时只想着不能给亲爹招惹麻烦，害怕连累家人，再加上捕吏已经追来，慌张之下失了神，脑子一热，就干下了那件事。</p>
从那以后，他经常会梦到三娘找他哭诉，说他是狠心的负心郎。</p>
这是他一辈子的心结，永远解不开。</p>
吴怀实也没有去劝，自己独自倒酒喝酒，任由严武哭个痛快。</p>
人这辈子，谁还没有做过错事呢？有些人做错了事，甚至都不会自责内疚，这些人的心不是肉长的。</p>
严武终究年纪小，正是人的一生最容易犯错的年纪，只不过严武犯的错，是给他自己留下了永远无法抹掉的痛哭回忆。</p>
良久，严武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环顾四周，发觉并没有人在注意他这边。</p>
也是，喝多了哭闹的人多的是，不新鲜。</p>
“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因为我，眼下让你里外不是人，滋味不好受吧？”吴怀实淡淡道：</p>
“金吾卫那个地方，我看你也待不下去了，跟我走吧？”</p>
“去哪？”严武愣道。</p>
吴怀实笑道：“还能去哪？我只能安排人进两个地方，一个是内侍省，一个是右羽林，你要是想进内侍省，我也不介意，就怕严公过不去。”</p>
严武苦笑摇头，道：</p>
“右金吾的差事，也是隋王帮我谋来的，我不能走。”</p>
“继续待着，只会受尽白眼，遭人冷落，有何趣味？”吴怀实是真心喜欢严武，不单单是因为严武这次帮了他的忙，帮他顶了锅。</p>
更重要的缘法，这玩意说它玄，它也玄，说它真实存在，也确确实实真实存在。</p>
也许是崴脚之后，搀扶你去医务室的那条臂膀，也许只是炎热夏天突然递来的一杯冰可乐，又或许，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容，就会让你觉得，这个朋友交定了。</p>
这就是缘分，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p>
严武还是拒绝，他不愿意抛弃李琩投奔他人，那是背信弃义。</p>
吴怀实没有坚持，拎着那壶葡萄酒走了。</p>
他是帮高力士顶锅，高力士帮圣人顶锅，最后锅扣在了严武脑袋上。</p>
那么严武的安排，他都不用操心，跟高力士打个招呼即可。</p>
这个人，他是要定了，他不愿意大好少年继续待在一个让人意气消沉的地方。</p>
事情有我而起，由我而终。</p>
回到宫内，吴怀实耐心的等待着，因为高力士在伺候圣人，大多数时间都见不着面。</p>
一直到傍晚，高力士疲惫的离开的花萼楼，返回宫里的住所休息。</p>
他的小院很安静，因为高力士白天都处在热闹的氛围中，好不容易交了差，喜欢独自一人安安静静，自己做些饭，饮一壶小酒。</p>
院门外，吴怀实拎着那壶葡萄酒摇了摇：</p>
“还有大半壶，与阿爷饮了如何？”</p>
高力士笑了笑，打开院门就往里走，边走边说道：</p>
“你小子一定是有求于我，说吧，是不是严武的事情？”</p>
吴坏实跟着进入屋内，自顾自去柜子里寻酒杯，点头道：</p>
“人家替我受了冤屈，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不管，他还小，这个年纪便将人心丑恶看的明明白白，不是什么好事。”</p>
高力士笑着在餐几前坐下，道：</p>
“你自己安排不就行了？怎么，人家不乐意？”</p>
吴怀实拿来酒杯坐下：</p>
“我面子小，说不动他，还得阿爷出面才行，这小子是一根筋，现在想不透，将来会明白的，与其主动走，莫要等人家将来把他踢出来，那才更丢人。”</p>
高力士点了点头：</p>
“代人受过，确实委屈了，我会跟李林甫打个招呼，就去右羽林，担任兵曹参军事。”</p>
“低了，”吴怀是给高力士倒酒道：</p>
“严武年纪虽小，在隋王宅的品级可不低，帐内府典军，正五品上呢。”</p>
高力士饮了一口葡萄酒，愣道：</p>
“王府幕职，眼下都是虚职，有阶无权，但右羽林可不一样啊。”</p>
吴怀实笑道：</p>
“我提前给他腾出一个位置，右羽林下，右翊府右郎将。”</p>
左、右羽林军，中郎将之职，掌领翊卫之属，以总北军宿卫主事，左、右郎将为贰焉，正五品上。</p>
高力士笑了笑：</p>
“随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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