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名义是二把手，实际上在大唐，没有三把手县尉的权力大，县尉分判众曹、催征租赋，而县丞的职能叫做辅佐令长。</p>
也就是县令的佐官。</p>
这个辅佐二字，文章可大了，县令让你辅佐，你才有机会参与进来，人家不愿意用你，那你什么都不会知道，出了事，还得你顶包。</p>
所以才有一句话：铁打的县尉，流水的县丞。</p>
崔峋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讨好万年县令冯用之，但冯用之非常明显的在刻意疏远他。</p>
因为冯用之怕呀，怕这个人会顶替他。</p>
论行政级别，长安县名义上高于万年县，但如果论实际权力，万年县要比长安县高出一大截。</p>
因为万年县管辖区域，非富即贵，兴庆宫、曲江池、十王宅、亲王宅、公主府、东市、平康坊等等，还有各地进奏院，都集中在万年县。</p>
在这个地方做县令，为权贵分忧的机会非常多。</p>
举个例子，李林甫讨厌狗，而长安经常能见到流浪狗，唯独平康坊没有，为啥？冯用之在派人维持着。</p>
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但不是有一句话嘛：细节决定成败。</p>
李琩与崔峋夫妇见面，是在万年县衙名下的一座客栈，比延兴客栈的规模小，但因在安靖坊，紧邻靖善坊，所以不失为一处宝地。</p>
因为靖善坊，有长安最大的佛教寺庙，大兴善寺，足足占据一坊之地。</p>
崔峋还是非常客气的，得知李琩昨晚醉酒，特意泡了浓茶：</p>
“经年未见，十八郎比之从前更为丰神俊逸。”</p>
李琩微笑接过茶盏：</p>
“姐夫愁容满面，怎么，近来不顺？”</p>
前寿王从前在私底下，就是叫姐夫，虽然本无必要这么称呼。</p>
崔峋笑着摆手道：</p>
“没什么的，些许小事。”</p>
人的忧愁在心里，便容易挂在脸上，虽然崔峋有意掩饰，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得出来。</p>
于是李琩好奇的看向杨玉瑶。</p>
杨玉瑶笑道：</p>
“衙门里的事情，咱们不用替他操心，本职事务如果都处理不好，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p>
李琩点了点头，说的好！这就是他喜欢杨玉瑶的地方，大事小事拎得清。</p>
你崔峋又不是年轻小儿，衙门里的事情指望别人是不行的，你得靠自己。</p>
虽然李琩猜到，很可能是万年县衙欺生，在排挤崔峋，别看他是杨玉环姐夫，人家万年县的官吏，哪个没有点背景？</p>
冯用之祖上是岭南人，高力士本名冯元一，明白了吧？</p>
不是什么人都能干万年县令的。</p>
杨卉不像杨玉瑶那么不要脸，还加个玉字，人家不加，也照样重归生父生母名下。</p>
她回京之后已经见过杨銛了，两人直接就吵了起来。</p>
所以今天也在场的杨銛，脸色阴沉，始终望着门外的桃树，都不带挪动目光丝毫。</p>
来的路上，李琩也听杨玉瑶解释了详细过程，杨卉不打算买宅子了，打算住进杨銛的宅子，因为宅内供奉着的是她的爹娘。</p>
别说杨銛不同意，崔峋也不同意，我特么又不是上门女婿，我住进杨宅算怎么一回事？</p>
说实话，李琩真心不愿意掺和这种破事。</p>
“大郎现在不是你的堂兄，是你的亲兄长，你得搞清楚这一点，”李琩面无表情道。</p>
反正杨玉瑶说了，今天不用客气，什么难听话都可以说，因为她这个大姐，是吃硬不吃软，越是好说话，她越来劲。</p>
目光一直望向门外的杨銛，嘴角不经意弯起一丝弧度，只凭这一句话他就猜到，今天李琩是向着他的。</p>
杨卉嘴角抽动，目光冷冷道：</p>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p>
崔峋本要说话，劝说妻子口气好点，却被杨玉瑶在下面踢了一脚，暗示他不要管，让李琩他们俩单独对线。</p>
李琩冷笑道：</p>
“你们家四个女儿，是嫁出去给人家生儿子去了，生下来的哪个姓杨？不要觉得我轻视你们，顶门立户这种事情，只有堂兄弟可以，大郎能答应，你该谢谢人家，这可倒好，反咬一口，我要是大郎，我还不给杨玄琰当儿子了，让你们家绝后。”</p>
漂亮！杨玉瑶心中怒赞。</p>
杨卉勃然大怒，额头上的青筋都显漏出来了，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李琩道：</p>
“你......你......你.......”</p>
李琩继续开火道：</p>
“我还就告诉你，如今你们家是大郎说了算，放之四海而皆准，你一个减口（嫁出去），有什么资格跟他争？刚来长安就挑事，我看呐，你还是回蒲州去吧。”</p>
“李琩！你今天就是来故意气我的，是吧？”杨卉拍桌道。</p>
李琩也拍桌道：“你再叫一遍李琩？”</p>
两人吵着吵着，竟然站起来了，要不是因为都是高门出身，男女打架不雅，他们还真能打起来。</p>
杨卉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琩发怒的样子，整个人都呆住了。</p>
以前的寿王温文尔雅，很少发脾气，所以杨卉对李琩的印象，还停留在从前。</p>
正如杨玉瑶说的那样，她这个姐姐就得吓唬，你越强势，她越软，就是个欺软怕硬的。</p>
“好个泼妇！华夏之礼仪都不顾了，跟自己兄弟争家当，”李琩继续盛气凌人道：</p>
“你满天下的去找，谁家有你这样的女儿？我今天本是来当和事老，但你这样的态度，我都觉得大郎冤屈。”</p>
“走！”说着，李琩一把将杨銛拽起来：</p>
“人家都不认你，你还赖着干什么？”</p>
啊？杨銛就这么懵里懵逼的被李琩给拉走了。</p>
杨卉目瞪口呆，愣足半晌之后，躲进丈夫怀里痛哭起来。</p>
崔峋赶忙给杨玉瑶使了一个“一切顺利”的眼色，杨玉瑶挑了挑眉，也跟着走了。</p>
“夫君看见了，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杨卉一把年纪，因为极得丈夫疼爱，所以在家里一直都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p>
有人疼的女人永远有一颗少女心嘛。</p>
......</p>
杨銛先走了，李琩和杨玉瑶同乘回家。</p>
杨玉瑶赞赏的拍了拍李琩大腿：</p>
“有你的，我看呐，再来这么两次，大姐便会被你给吓住，届时肯定乖乖就范，不再找杨銛的麻烦。”</p>
李琩没好气道：</p>
“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管你们家这些事了。”</p>
“我还不知道你，哪次都拒绝，但哪次都帮了，”说着，杨玉瑶试探道：</p>
“听说你昨晚醉酒了，在院子里撒疯？”</p>
李琩顿时皱眉：“有这回事？”</p>
看样子他记不起来了......杨玉瑶笑了笑：</p>
“我只是听说的，也许没有吧。”</p>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p>
直到驾车的李晟突然停下马车，外面传来一道熟悉声音：</p>
“隋王可否下车一叙？”</p>
李琩听得出，这是冯用之，于是他让李晟先一步将杨玉瑶送回去，自己则是带着李无伤等人，与冯用之在一处暗巷说话。</p>
“隋王刚去了客栈，我这边便收到了消息，并非监视，那座客栈本来就是县衙的产业嘛，”冯用之笑道。</p>
李琩直视对方眼神半晌，咧嘴道：</p>
“你找我，与崔峋有关？”</p>
冯用之叹息一声，点头道：</p>
“不瞒隋王，我这边收到消息，崔峋可能很快就会顶替我出任万年县令，眼下无缺，我要是被顶替了，无处可去，直接便会进入三年守选，您能不能托人，将他调至其它地方，比如......秘书省。”</p>
他的消息来源，绝对不会是高力士，高力士嘴巴最严，不会外传这种事情。</p>
但冯用之毕竟跟高力士同族，宫内有些人冲着高力士的面子，或许会透露给他。</p>
消息肯定是宫内传出来的，因为能帮崔峋升迁的，只有杨玉环。</p>
不用说，这是杨玉环在安抚她的大姐，给姐夫找个好位置，让大姐能消停点。</p>
这就是枕边风的作用，县丞还没干几天呢，就想当县令，韦坚爬的都没这么快。</p>
李琩几乎瞬间就捋顺了这些脉络，可惜站在他的立场，万年县令，还真就是崔峋更合适。</p>
“这种事情，你怎么敢跟我说？”李琩诧异道。</p>
不说诫宗属制，你这明摆着是要踢走人家，这种事情只能偷摸摸干，你敢告诉我这个崔峋的亲戚？</p>
冯用之笑道：“裴公让我来找你的。”</p>
李琩一愣，这就说的通了。</p>
冯用之轻易绝对不敢麻烦高力士，那么顶头上司京兆尹裴耀卿，无疑是最好的帮忙人选。</p>
李琩有点为难了，是选择帮裴耀卿，还是选择帮崔峋呢？</p>
谁有用帮谁！</p>
他很清楚，裴耀卿这个人，城府非常深，当过宰相的人与人打交道，首先看的是你这个人对他有没有用。</p>
李琩如果没有价值，人家裴耀卿也不会太将他当回事，至于李琩引导他投靠李林甫，这点小忙根本不算什么。</p>
人嘛，最容易忘了别人的好，这非常正常。</p>
再说了，中枢那帮人，哪个有真情意？卢奂有？没有多少的，情义多少是看你的价值几何，都是论斤论两上称掂量的。</p>
“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等我消息，”李琩淡淡道。</p>
冯用之点了点头，拱手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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