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在你看来,我脚下这卑劣的躯壳是什么?” 丹阙沧桑的面容露出微笑,未展现任何一丝敌意。 手握在刀柄上,时刻准备一刀取了眼前这叛徒的狗命。 景元冷冷肃声道: “我只看到一位被魔阴身侵蚀,受尽折磨而逝去的幼小仙舟民。” 氛围沉默片刻,直到丹阙缓缓开口。 “但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渴求生命的灵魂。” 丹阙蹲下,用手掌抚摸那魔阴身人形孽物的头部区域,似乎在做些什么。 他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代理将军景元,你难道对如此‘悲惨’的仙舟民同胞,丝毫没有同情吗?” 景元声音依旧冷冽,他只是盯死了丹阙,预防他的一举一动。 “呵,难不成要我满腔怒气质问你,为什么要对如此小的孩子下手?” “你们药王秘传无论做出,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我都不会惊讶。” “因为我知道,你们压根就没有任何底线。” “让孩子变成怪物,让家庭阴阳两隔,让社会动荡不安,这就是你们的所作所为。” “用卑劣来形容你们,都显得太过奢侈与赞美了。” 丹阙起身,他露出老人特有的疲惫表情,慢慢立直身子。 “也许引景元你前来,是某种设计。但关于这孩子的渴望,却并非我等所操控的。” 注视着景元,丹阙的浑浊双目中似乎闪过一缕不可言喻的精光。 “首先,她对我这个年纪来说算是孩子。但按照仙舟历法来说,她早已并非孩子。” “只是身形幼小,年岁已有三百余载,这可远远超过的真正孩童的界限。” “不仅如此,这还代表着,她从认识你身后那位的最开始,就有所隐瞒。” “其次,绝非你以为的那般美好。” “你知道她找到我们时,最初的恳求吗?” 丹阙眼里闪过回忆之色。 不等景元答复。 脱口如谈论家常便饭般说出。 无情且残忍的话语。 充满淡然的冷漠与无声的嘲笑。 “她嫉妒朋友能完整无暇,看到这美丽世间的一切,因此向我们发出最为真诚,最为迫切的恳求。” “——恳求我们将她新认识的朋友……” “那双美丽清澈的红宝石色眼珠剜下来跺碎。” 景元身体一顿,脸上虎视眈眈的表情猛然一僵。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丹阙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仿佛他早已预料到景元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伸出刚刚覆盖孽物头部的手掌。 掌心中快速演化出一张嘴。 来自地上那位已经死去的卑劣躯壳。 曾经的声音传来: “凭什么她能见我可怜,自顾自怜悯我!?自顾自说是朋友!?” “凭什么她能笑着,向我诉说这世间她看到的一切美好?!” “凭什么区区短生种,几十载便入土的渣滓……” “可以随意放眼展望世界,但我却要忍受数百载的无光折磨……” “我恨她,为何不曾遭受我的苦难!我诅咒她,也变成我这样子,永不见天日……” “药王秘传,你们可以帮我吧?能帮我对吧!?” “把她的眼珠用小刀慢割剜下,放到鞋底沾满灰尘,一脚跺碎!” “让她再无笑容地苟延残喘,同我一样永陷失明!” 那女声话语中满是怨恨与歹毒,几乎要溢出来。 景元首次在丹阙面前陷入了沉默。 丹阙收起手掌,他充满怜惜地看着地上的卑劣躯壳,缓缓说道: “丰饶向来有求必应,我们应允了她的想法。” “但你们没有出手,否则临溪就不会安然在这里了。” 景元冷哼,丹阙轻点头。 “没错,虽然慈怀药王从不吝啬祂的善意,无条件无差别地向他人施舍……” “但我等药王的信徒做不到这一点。” “于是我们暗中观察她的朋友,也就是你背后那孩子。” “多日观察下,真让人出乎意料,我们所有人皆是认可了她的高贵灵魂。” “纯洁无瑕而高尚,生命之美,如此耀目。” 丹阙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景元能感受到,那是发自他内心的喜悦。 对鲜活生命的赞美,对高贵灵魂的讴歌。 “你身后那孩子,对生命本质的理解从始至终坚定如一。” “这份理解甚至超越了真实生命已有千载的我,真是何等让人惭愧啊。” “我甚至都不够资格……向她发出来自丰饶的邀请。” “在她璀璨生命的光辉下,我自惭形秽。” 宛如行将牺牲的圣人一般,丹阙面露狂热,语调却平静如常。 “也正因如此,后来我亲至此处,否决了这个盲女的请求。” “当她疯癫地质问我,为什么连药王秘传都偏袒她的朋友时。” “我微笑回答她说,生命之美,并非破坏,而是在于相互理解。” “所以很遗憾,此次行动未能成功帮助到她。” “但我为此补偿了她,以另一种隆重的形式,帮助她完成了愿望。” 景元望向地上那长满枝条和金银叶,魔阴身孽物的空洞躯壳,眼神漠然。 “所以就让她变成了这样子,剥夺了她的生命?让她在极大的痛苦中死去?” 丹阙笑,张开手臂,仿佛拥抱。 “这就是慈悲的丰饶啊!有求必应。” “我招来军团内的众人,为她专门祈求了一次丰饶的赐福,断其生老病死,永世安康。” “此等仪式,就连许多我们的同胞也不曾享受,可见我之真心。” “她若承受住了,自然摆脱了失明之苦。” “这样,她就可以摒弃之前的傲慢偏见,与我们一同共登真正的无尽形寿。” 丹阙顿下了话语,他神情归于正常,收回手臂,如最开始般伫立着。 “不过很可惜,她没承受住,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就说明,此等自怨自艾之人,就连丰饶也无法拯救。” “乃至她卑劣的躯壳,甚至没有资格成为养料,实在太过让人不耻。” 将一切表情与动作收敛,丹阙回归初见时那副慈悲面孔。 他期待将一切阐明后,眼前此人的反应。 “这就是一切的真相,真正的全过程。代理将军景元,听完后有何感想?” 景元闭目,又立刻睁开双眼,其中金色虚幻烈焰越发热烈。 表情依旧冷酷,盯死了眼前的丹阙,防止他从任何地方逃跑。 “纵使此人心思歹毒,但那是我等仙舟民的事情,轮不到你药王秘传如此作害!” “唉……真是,冥顽不灵。” 未曾表露任何情绪,他向后方伸出手。 在景元满是提防的警惕眼神中。 丹阙掀回黑袍的盖头,吟声低语。 “此间所有的话,所有的事,都诉尽了,都结束了。” “罗浮仙舟与其上我们的仙舟同胞,将迎来新生。” “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一心,同登极乐。” “景元,神使倏忽,向你问好。” 说罢,黑袍忽然干瘪下去,内部丹阙的身体快速消散。 就连他脚下的那魔阴身躯壳,也快速腐化成灰,消散于空气中。 景元眼睛微微睁大,他急忙上前伸手去抓。 但只抓到了将要落地的空荡荡黑袍。 院子内独留他一人,再无他物。 景元站在那里沉默许久,他想明白了。 原以为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陷阱,但并非如此。 这是一次严苛的战书。 这是来自倏忽的终告。 他将到来,重塑一切。 …… 忽然,来自院子大门外的迷糊声音响起。 “嗯!……哈~”(伸懒腰声) “感觉从来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欸!” “对了,我不是和景元一起来看望朋友吗?怎么睡着了,欸?” 景元快步走了出去。 他看到临溪站在原先睡去的地方伸懒腰,脸上还有些刚睡醒的懵懂和困倦。 而之前黑袍人召唤的草木床早已无声无息间化作了枯枝烂叶,洒落遍地。 “景元,怎么样,你切开人家大门,看到里面有什么?” 临溪见到景元出来,揉揉眼睛,提起精神打招呼。 但景元却一言不发,看着地面。 “景元,怎么不说话啊?” 不知道景元又怎么了的临溪疑惑。 只是景元很快抬起头,白发的少年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 他刮了刮自己的鼻子。 “哎!什么也没看到,大概是最近忙太多,思虑太重,搞得我神经兮兮的!” “兴许临溪你那位朋友,应该就是自己出门散步了。” 临溪一听,愣住了,随即气势汹汹喊道: “那景元你把人家大门拆了,可要好好赔偿人家房子的门啊!” “人家盲人生活可不容易啊,要自己找修大门的工匠的话……” “很麻烦的!景元你可不能赔个钱就一了了之!” 景元微笑。 “嗯,一定的啊!相信我!” “不过找你朋友的计划泡汤了,现在临溪你要去做什么呢?” “唔……去找流萤吧,混吃混喝!好久没尝流萤亲手烧烤的烤串了呀!” 想到能吃到流萤的烧烤,临溪本来因未能见到朋友,有些失落的心情散去了。 转而欢快了起来,她迈开短短的小腿,向小巷外走去。 景元没动,他停在原地,继续微微笑着。 “那临溪你去吧,我嘛,有点麻烦……” “欸?怎么了?” “哈哈,我刚刚玉兆收到通知,又有一批新政务等我去紧急处理……” “抱歉,今天没办法再陪你随便溜达了,哈哈!” 景元挠头,发出大笑,束起的白发无意间被手指碰到发绳解开,披散后背。 临溪眨眨眼,又撇撇嘴。 “那景元你可真是大忙人啊~” “算啦算啦,你忙你的去吧,回见啦!” “嗯,回见吧。” 目光遥望临溪远去,直到背影消失于小巷的转角。 景元的笑容骤然消失不见。 他静静伫立在那里,久久沉默无言。 不知道要想什么,不知道该想什么。 景元的内心有些堵塞。 大概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去欺骗朋友…… 用可耻与向来不屑的谎言。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谎言去弥补,稍不注意就会导致悲伤的结局。 但景元已做好准备。 准备将这一切编织为真。 他只是…… 不愿善良被辜负。 …… …… …… 嗯,不愿善良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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