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云的话还没有结束，她继续讲述那段历史。 “一百多年前，北离开国皇帝立国时期，大将军易水寒建立影宗，他的下属建立暗河，专门为皇家扫除异己。暗河被江湖人辱骂、排挤、憎恶那么多年，但却是吃皇粮出身的正经公职。” “杀手事业代代相传，却一代不如一代，眼看暗河后继无力。” “丧心病狂的萧氏皇族，同意开启暗河无名者计划……” “所谓无名者计划，是四处搜刮掠夺资质好的孤儿，充入暗河，经过训练，成为杀手……” 她详细介绍了江湖各派因为一个孩子被暗河灭族的诸多事项，一项一项血一样的事实，有理有据，听得人心惶惶，面面相觑。 无论是行夫走卒，还是朝中大臣，皆是心有余悸，满心戚戚。 “放肆！” 朱水云还没念到十分之一，便听到当头一声厉喝，一刀砍来，来人使了全力，势必要将朱水云立刻击毙。 “我看你才是放肆。”朱水云冷笑一声，不等苏暮雨几个人动手，瞬息之间，将那名偷袭者抓在手里，看也不看，随手打个半死。 来人正是易卜，他一边吐血一边后退，撞破了七八间屋子。 他本身的境界就不高，无法像李长生那样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一招就倒地不起。 “师父！”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朱水云觉得这一幕格外眼熟，之前钟飞离和他的师父是不是，也这么表演的？ 一个黑衣少年惊呼着扑过来，拔剑对准朱水云，满脸警惕：“你！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贼人！” 朱水云看了看，这少年大概是年轻时候的洛青阳，身手上佳，年纪轻轻，便不弱于周围的一群侍卫。 她嗤笑一声：“你就是易卜那个王八的徒弟，洛青阳吧？滚，我不杀十五岁以下的小孩。” 哪知道洛青阳愣了一下，然后咬牙，不退一步：“我已经超过十五岁了！和我决一死战吧！” “……” 朱水云看了看对方瘦弱的身量，不用摸骨就知道他撑死十二岁，这孩子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之前遇见一个过了十五岁，却假装不满十五岁的小恶狼；现在又遇见一个不满十五岁，却假装过了十五岁的小傻瓜。”她被逗笑了。 没看见周围易卜的下属，都只是对着朱水云带来的少年张牙舞爪，根本不敢往大魔王朱水云面前凑吗？ 你冲上来做什么？ “呵呵。”一直苦大仇深绷着脸的慕青阳，被逗笑了，“家主，我来吧。我叫青阳，他也叫青阳，我们一定有些缘分。” 他把玩着手里的金钱，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洛青阳。 “好。”朱水云点头。 慕青阳毫无顾虑，下手又狠又快，很快就带得洛青阳被迫偏离位置，将身受重伤的易卜暴露出来。 “父亲！”刚送走了洛青阳，又来一个大孝女。 一身白衣，好像小鹿一样纯真无辜的易文君冲了出来，从废墟中扶起奄奄一息的易卜。 朱水云顿了顿，她想起一句话，祺贵人愚蠢，但实在美丽。 她对易文君的印象也是这样。 这个可怜的姑娘，年少时被父亲养成了傻瓜，成亲后被天外天利用算计叶鼎之，中年后也浑浑噩噩，一点脑子都没有。 朱水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叶鼎之第一次见到长大的易文君。 叶鼎之问易文君，你不想嫁给景玉王，想让我带你走，如果眼前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有能力带你出去的人，你会和他私奔吗？ 然后易文君小傻瓜，竟然就真的承认了，我只想逃出去，谁来我都会和他一起跑。 虽然她后来弥补了几句，意思大概是叶鼎之是特殊的，但之后的几句太薄弱了，前一句她只想逃出去太真实了。 “易文君？未来的第一美人？你愿意和我走么？”朱水云生出几分兴趣，伸手，将还没有长成的小丫头抓过来，开口问了一句。 “你！”美人楚楚可怜，又惊又怒，很符合某些书中的柔弱钓系美人形象。 她长得的确很好看，五官绝美，看起来朦朦胧胧，明明身负武艺，却无端让人感觉柔弱无依，一袭白衣，好像优雅、被反复把玩的白瓷杯。 为什么是白瓷杯？不是小白花？ 因为花都有思想，知道对着太阳长，瓷杯却是一个从出生就被人造就的、完全任人拿捏、被人塑造的摆件。 在朱水云看来，易文君是和慕雨墨完全不同的漂亮，被人养得毫无心眼、好像一壶清水的人，永远不用担心她藏得住事情，这是多么省心而又美丽的摆件。 朱水云竖起一根手指，拦住易文君脱口而出的话：“好好想，你难道连你的父亲对你好不好都不知道吗？” “在我这里，你至少不用嫁给你不喜欢的人。”朱水云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多好的一个奇迹暖暖，换装人偶啊！ 易文君目光惊疑不定，她不懂朱水云在说什么，但重伤的易卜听懂了，他愤怒地想挣扎阻止，但伤得太重，什么都做不了。 朱水云继续诱哄：“难道你觉得，你的家族把你养大，你将婚事当成利益交换，为家族付出是理所应当的？” “那这么说，所有的女儿都不能记恨那些——为了彩礼，将自己许给老鳏夫的父母了。毕竟父母将她们养大，找个出彩礼更多的人，来让兄弟有钱娶妻，也是理所当然的。” “某个皇子，不就是你爹心中，出彩礼更多的，老鳏夫吗？”朱水云殷红的嘴唇微动，她很有耐心地帮易文君解释。 或许那个皇子长相帅气、地位高贵，没有老鳏夫那么磕碜，但这二者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卖女求荣。 但可惜，还未及笄的小丫头不安地挪动身子，她的确知道父亲格外看重她的脸。但她和父亲相处了十几年，那就是她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她完全没有察觉出来不对。 “不，不！你快放我下来！”易文君很恐惧，她觉得朱水云在说什么颠覆她认知的东西，她不愿意接受，拼命摇头。 洛青阳也很愤怒，他忍不住嘶喊着：“放开我的师妹！” 然后慌乱之下，他直接被慕青阳镇压，反手擒拿压在地上，钱币打在各大穴位，洛青阳全身酸麻，动弹不得。 “和我动手还敢分心？”慕青阳吹了吹手指，一屁股坐在他身上，轻蔑地说道。 “……还是年龄太小了。”听到易文君的回答，朱水云叹了口气，“不对，你就算长大了还是那么没脑子。” “那就错过了吧。”朱水云将女孩放下，她不强求。 她对于易文君没什么恶感，只觉得她可怜。但对这个卖女求荣，攀龙附凤的易卜非常厌恶。 “这次最主要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火烧万卷楼，另一个就是杀了你啊。”朱水云浅笑，一步一步，走向身受重伤的易卜。 “等等！不要！不要杀我师父！”洛青阳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慕青阳的束缚，他比看见他的师妹遇险，还要激动。 他拿着半截断掉的刀刃，大声喊道：“想要伤害我师父，先杀了我！” 少年全身的气劲翻滚，双目血红，满面狰狞，那一瞬间，周围好像笼罩着一股玄而又玄的状态。 “他这是？临时突破了？”朱水云挑眉，洛青阳竟然突破入了自在地境，怪不得猛然挣脱了慕青阳点穴束缚。 却听见耳边传来另一声怒吼。 “该死该死该死！你怎么能让我在水云大人面前！那么丢人！”慕青阳一时不察，被掀了个跟头，快气疯了。 他将全部的钱币脱手甩飞，抽出那把更像是摆设的桃木剑，狠狠劈过去。 “给我死开啊！”慕青阳怒吼着，身上的内力翻滚，竟然也瞬间入了自在地境。 “啊，这！”苏昌河看见这一幕，愣了一秒，这是什么风水宝地吗？接二连三地突破？ 他走神了，差点被影宗的喽啰偷袭捅了一刀。 “嘿，想不到，你这个滑头，还有要我救的一天。”一袭白衣的谢千机颇为得意，他操控机关，替苏昌河挡住了那一刀，“你早就是自在地境了，惊讶什么？” “不，我这……嗯！关你什么事！”苏昌河不说，他是看见慕青阳临阵突破，觉得他拉风得碍眼了。 “啧，狗咬吕洞宾！”谢千机骂骂咧咧。 洛青阳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他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女子，大喊：“来吧！我已经不是之前——” “噗通——” 他被一根手指压在了地上，跪得很迅速，比之前还要快三分。 朱水云快笑出眼泪了，就算是剑仙来了也挡不住她一根手指，一个小小的自在地境，他在得意什么？ 朱水云放开手指，但跪在地上的人还是动弹不得，洛青阳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他只觉得全身都被一股无形的真气死死束缚住，不能挪动一丝一毫。 他不肯服输一样，纵然跪在地上，也要仰着头，瞪着朱水云，汗水从额头流下来，流入了眼睛，沙得刺痛，也让眼前火红的人影模糊。 “你是一个好孩子，你真的要为你这个利欲熏心的师父，白白赔上一条命吗？”朱水云饶有兴致地蹲在洛青阳面前，问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洛青阳咬牙，他的呼吸颤抖，全身到处都是伤口。 那都是之前和慕青阳过招的时候，被粗糙的桃木剑划开的口子。 伤口边缘都是破碎的，没有金属刀口那么平滑，让他看起来更是凄惨了几分，衣服全红了。 “我不管我师父做了什么。四年前，是他救了我一条命，将我养大，我定要报恩，就算现在死了，也只是将这条命还给他了。” “多活了四年好日子，不亏。”洛青阳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也没有一丝一毫求饶的想法。 朱水云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地：“但是我们很厉害，你很无能，我杀了你之后，再杀你的师父，易如反掌。” “但现在，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朱水云拿出来了一张，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眼熟的东西。 “签下这个卖身契，为我效死，为快活林当牛做马一辈子。我就同意，放你师父一马，五年内不找他的麻烦。五年后，他还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本事。” 朱水云的语气低沉，带着诱惑：“怎么样，已经超过了十五岁的，洛青阳小弟弟，你要用你的全部，换你师父多活五年吗？” “……好。”洛青阳看了看朱水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选择，他伸手，按上自己的血手印，出卖了自己的一生。 他满心痛苦和无助，恐怕日后，这个魔鬼让自己去灭门屠杀，他都不能拒绝。 但旁边的人根本不觉得他辛酸，还狠狠踹了他两脚。 “凭什么！凭什么啊！” “啧，便宜这小子了。” “我们又多了一位兄弟？” “之前家主还问了那朵小白花，想给我们添一位姐妹呢！” “还好那个小白花眼瞎，拒绝了！” 周围的打斗声都变小了，影宗的人两两三三被杀掉、击败，快活林的少年也多了说闲话的空余。 “……老实干活！”朱水云怒喝一句。 周围立刻噤声。 苏暮雨一马当先，冲到了楼里面，守楼的人被迫迎战，他们大多是苏、谢、慕三家的血统，他们知道暗河三家嫡传血脉被一群孤儿灭了，发了狠，下手越发凶辣。 可惜，有外挂的朱水云，把几个扎手的点子都打了个半残。逃得一命的守楼人，被剩下的年轻人不讲武德，围攻起来，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纷纷喋血当场。 苏暮雨看着倒地的黑皮健壮少年，对方捂着腹部伤口，可怜巴巴地说：“为什么，明明你也是姓苏……我也姓苏……暗河和影宗本是一家……” 苏暮雨有些不忍心，出剑迟了一秒，然后不等那个少年窃喜，一把小刀飞过来，捅在他的喉头。 黑皮少年捂着喉咙倒下，眼里满是恶毒，临死前，他一边咳血，还一边狠狠诅咒：“做梦……你们这些腌臜杀手……就该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昌河。”苏暮雨抿唇。 “哼，这种吸血虫，有什么可怜的。”苏昌河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苏暮雨的头。 “他们的确是暗河三家的人。”慕雨墨上前一步，眼里的紫色光芒慢慢褪去。 她一袭紫衣，手持长剑，此刻也沾满了鲜血，这场战争，她魔仙剑小成，在这个小团体里面也算高手，比苏昌河还要厉害几分，剑法配合着秘术，杀的人也不少。 “暗河三家，在建立之初，就分了一部分本家的人进入了影宗，暗河为影宗杀人，影宗供奉这些三家的人作为回报……” “多么可笑。他们对自己的血脉亲人都这么狠，分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杀手出生入死，供养着一百年前分出去的本家人的后代。” 苏昌河嘲讽道，他看了一圈楼里的资料，可真全，暗河的、青城山的、雷家堡的、唐门的……连百晓堂的情报都有。 不愧是皇室建立的，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大势力。 “家主的命令，重要资料打包带走，将火油留下，然后将这座楼，一把火烧个干净。”慕雨墨说着，解下来了一个大口袋。 剩下的年轻人干掉了自己的对手，也纷纷冲进楼里，将那些资料好像倒白菜一样，倒在麻袋里。 另一批人跟在他们身后，从上到下，一层的资料清空了，就铺满火油，他们配合娴熟，热情高涨，很快就来到底层。 易卜已经被易文君和几个忠心的护卫带走了。 影宗大本营，还剩下不少重伤的影宗下属，他们被遗弃在原地，朱水云让人检查了一下，凡是衣着华丽身份够高的，比如什么长老、供奉，通通补刀杀了。 然后，她点燃了第一根火把，丢进了万卷楼内。 噗—— 噗—— 几十根火把跟着她一起，慢了一步，被丢过去，将整个万卷楼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篝火堆。 四五层高的小塔，被烧得通红，上下一起燃烧，哪怕是白日，都格外耀眼。 滚滚黑烟冲天而起，整个天启城的人都能看见。 朱水云带着人，围着这座高塔，看着这记载了多少把柄和隐秘的高塔，从洁白无瑕，被烧得一片漆黑，一点一点倒塌，将无数罪恶的过去葬送。 这把火好像烧在了在场每个人心上。 谢千机满身被血溅了一片红梅，又被火光映得通红，他毫不在意。 今日他特意穿白衣，就是为了将它染成红色，如果不能用仇人的血染红，他宁可用自己的血染红。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距离燃烧着的高塔更近一步，他一点都不觉得热，太痛快了！ 他期待这一幕，已经期待了很久了。 轰隆隆—— 万马奔腾的声音，隐约传来，连地面都微微震动。 皇宫里的那位，终于下定决心，出手了。 “咦？宫里的大太监？浊心？五个都来了？”朱水云远远感知到几个强敌来袭，微微挑眉，“还有禁卫军？两千多人都来了？嘿，果然气坏了！” “萧重景那家伙就不怕此刻皇宫防守薄弱，被人刺杀了么？” 周围的少年少女纷纷将目光投过来，他们的眼里毫无畏惧，就算他们只有十几人，而对面是两千多人。 朱水云也笑了：“放心，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土鸡瓦狗。” “今天，我们不看到这万卷楼，被彻底烧成灰，绝对不退一步！！” “是！”周围的人格外激动，大声应道。 他们的眼睛都是亮的，那是期待着未来的目光。 被裹挟其中的洛青阳，成了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他满脸迷茫地跟着抽刀，啊，我要和他们一起吗？ 我好像已经卖身了，按理的确要这么做…… 他看着眼前的禁军，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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