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着。 沈铎浑身一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墙上的挂钟轻响着,一秒一分地将时间慢慢流逝掉。 后背到额头,从毛孔里炸出的一身冷汗让沈铎又惊又恐,他竟然如此毫无防备地睡着了。腰部和两条腿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要微微一动,腿部神经因为被长期压迫而产生的放射性麻痹感就让他不得不皱紧眉头。即使坐在柔软的床上,臀部的肌肉也痛得好像被刀削了一层一样。 他睡着了,但没有做梦。 “嗡嗡……嗡嗡。”床头柜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手机屏幕的灯光一闪一灭,显示的时间是8:37,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谁……” 泽费罗斯似乎也是刚刚才被震动声给吵醒的,他的头顶着沈铎的腹部,艰难地抓住沈铎胸前和肩头的衣服爬起来靠在沈铎身上。 “喂?”泽费罗斯的声音有些哑,他轻轻咳了一声。 “啊~老大!您还在睡啊?”文钧有些激动,声音又高又亮。 每天都能精力十足地活蹦乱跳是很难得的呢。 “怎么了?这么高兴。” 泽费罗斯就这样贴着沈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很信任沈铎,把他当做自己许久不见的老情人似的。 “哦哦,老大,快成了,大概今晚就能全部完事儿,不会耽误您白天陪咱大小姐的!” “行。” “那什么时候来接您?我去准备准备!” “不用了,礼物我自己去买,你等我通知。”泽费罗斯盯着床头的烟盒,“到时候再联系你。” “明白!” 泽费罗斯挂了电话就下床开始穿衣服,他扣扣子的时候回头问:“你还坐着干什么?” “看您穿衣服。” 沈铎慢慢活动着脚趾,知觉已经渐渐回归了。他刚刚趁着泽费罗斯打电话的功夫已经按摩了腿部的几个关键穴位,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好看吗?”抬杠似的,泽费罗斯故意问他。 “好看,颜色很合适。”沈铎认真地回答他。 这该怎么说呢?泽费罗斯抽紧了腰带,自动扣“咔咔”扣紧皮带的声音在房间中显得格外明显。要不是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凝视,他一定也会觉得沈铎肩膀上的那个东西有点问题,正常人应该都受不了他这样。泽费罗斯简单穿好就去了卫生间。 站在街角的小店门前一抬头,就能看到红底黄字的招牌上用楷体写着“福来面馆”四个大字,沈铎不由地想到小时候家附近邻里街坊们开的那些店铺,他们爱用的字词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总是用些“来”“顺”“好”之类的字眼。 泽费罗斯先行一步跨进店门,他这两天系的都是纯黑带着十字暗纹的领带,似乎刚刚进门的时候歪了些,他伸手扯了两下把它调回原来的位置。 “其实我不喜欢吃面。”泽费罗斯回过头对沈铎抛了这么一句。 正在沈铎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面馆的老板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呀,两位客人!” 店老板是个身材细长高挑的中年男人,因为近视总带着一副细银框眼镜,看起来文邹邹的不像那种沾烟火气的人,那件白围裙穿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有些滑稽违和。 “顾老板早啊,来3碗牛肉面,大碗的,多加辣椒,再来2小碟腌萝卜。” “好嘞!” “你不会不吃辣吧?”泽费罗斯一边用手摸了摸身旁的桌面一边问沈铎。 “不吃。”不是不能吃,但沈铎经常这样缩句来避免麻烦。 “哎!麻烦!”泽费罗斯无可奈何地大喊一声,“顾老板!麻烦1碗不加辣!” 老板笑着应了一声。 “您点了3碗。”沈铎提醒他。 “我知道啊。”泽费罗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才坐下,“我2,你1。” 早知道他赚钱时候霸道,但没想到连吃饭也这么霸道。 “我……” “知道知道,逗你玩的,一会儿再叫啦。”泽费罗斯挥了挥手示意他也坐下,又悄悄对他说,“我这是市场调研,你得配合我。” 又被耍了。 也是,泽费罗斯根本没有必要和他计较几碗面,是他太自以为是了吧。 但欺负老实人永远是某些人的乐趣。 “老板,再来2碗。” 泽费罗斯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老板见他吃完了还贴心地给他倒了杯茶。他就这么一边漱口一边看着坐在对面认真吃饭的沈铎。要说看沈铎吃饭确实也有点看头,他吃东西时很认真,速度也很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皱着眉毛,一筷子就挑起三分之一的面,然后再一口吞掉,连一滴汤都不会撒,是那种大口吃饭的“豪放光盘派”。 “时间还早。”泽费罗斯冲老板笑了笑。 沈铎摇了摇头,把餐具放好后就去找老板结账了。 吃过早饭,沈铎跟着泽费罗斯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这是他第一次来人这么多的地方。 正赶上早高峰,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在遍地全是高楼大厦的都市里,拔地而起的建筑物遮住了半挂在天上的太阳。耳边的声音嘈杂混乱,人声、车鸣声、广告播音声……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活力与繁忙。 泽费罗斯不紧不慢地走进一家店,沈铎看了一眼店名,“desideratu”,好像是国外一个奢侈品牌子,他在泽费罗斯的衣帽间里见过。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穿着海蓝色制服的导购小姐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这当然是长期培训的功劳。 “我想要蝴蝶结发夹,好像最近在女孩们之间很流行,是那种能遮住大半个后脑勺的款式。”泽费罗斯双手比划着蝴蝶结的大小,眼睛看着导购小姐。他知道自己该如何笑得好看迷人,从而赢得陌生人的好感。 “您有心了,那请问您准备送给谁呢?我将为您介绍合适的款式。” “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泽费罗斯浅浅一笑,他向前走了一步,正好可以让阳光把他勾勒得闪闪发光。 “好的,那位小姑娘可真幸福,请您到这边来。”导购小姐领着泽费罗斯来到玻璃展示台边,她动作轻柔地取出一个发夹放到泽费罗斯眼前,那个蝴蝶结比她的手还要大得多,可以完全遮住她戴着白手套的手。 “您看看这个款式怎么样?” 泽费罗斯接过来,发夹的蝴蝶结是用丝绸打成的,细腻柔软的缎面上流淌着温暖的阳光。 他转过头问沈铎。“你看怎么样?” 沈铎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很漂亮。” “确实。”泽费罗斯看了看玻璃展台,“还有其他颜色吗?” “有的,这款蝴蝶结一共有酒红、墨绿、炭黑、奶白、纯白、樱粉、鹅黄、水蓝8种颜色,其中最受欢迎的是酒红和炭黑,很多年轻姑娘都很喜欢,是比较百搭的颜色。” “那就拿酒红色的吧,亮眼。麻烦帮我包装得漂亮些,礼盒上要系黑色的绸子。”泽费罗斯一回头就看到沈铎也在看着他,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结账,“顺便帮我看看蝴蝶结打得漂不漂亮。” 蝴蝶结还能变出什么花吗?这有什么好看的,最多不过是人家导购小姐不小心拿错颜色。 “请在这边结账。” 沈铎把银行卡交给导购小姐。 520元,一个发夹。 沈铎的眉毛不可避免地翘了翘。 这是单单纯纯的奢侈品。 文钧把车开进一片人工林里,从外面看这里和一般的别墅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高点大点而已,但这里就是以前卡佩先生为泽费罗斯特意安排的住所。一路上沈铎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连百里寅都考虑过。 泽费罗斯下车后走在最前面,还没等他敲门,一个小女孩就迎面冲了出来。沈铎下意识要把泽费罗斯护到身后,却被文钧出手拦了回去。 “daddy!” “好久不见,cir,有没有想我?” 泽费罗斯蹲下来与女孩平视,他张开双臂把女孩搂在怀里,女孩趴在他的肩头,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脑袋蹭着他的脖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也难怪泽费罗斯换了文钧带来的内衣和西服后,还喷了些薄荷味儿的香水,把之前身上总是带着的那股淡淡的烟味儿全都晾干净了才上的车。 原来都是为了见眼前这个只比他膝盖高一些的小姑娘。 沈铎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在跳。 她居然是泽费罗斯的女儿,他这种人还有女儿…… “这个高高的人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呢。”cir被泽费罗斯抱起来,她用一只手臂挽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指向沈铎。 “cir,我以前没有教过你不可以拿手指指人吗?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泽费罗斯的口气有些严厉,这让文钧和沈铎都有些惊讶了。 “我记得的!”cir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把手缩了回来,两条小辫垂在肩膀上,她立马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这样用手指指着你的。” “老大,您这也太严厉了吧。”站在一边儿的文钧有些无奈,cir不过是个还在念幼儿园的小孩儿,而且他俩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搞这么严肃干什么啊。 “难道平时cir也是这样对你的吗?”泽费罗斯看着文钧,“对小孩子就得有点做大人的样子啊,文钧叔叔。” 文钧瞪着眼睛捂住嘴假笑了一下。他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他做甚?见不着闺女儿哇哇叫的又不是他!但别说他老大这气派还真像个当爸的呢。 泽费罗斯说完又把目光投向沈铎。 这是要大家陪他演戏教育孩子吗? 好吧,好吧,小姑娘挺可爱的。 “cir你好,我是沈铎。”沈铎走上前对她伸出一只手,“我接受你的道歉,请你不要难过,你是一个非常可爱、懂礼貌的孩子。” “那你会像爸爸一样喜欢我吗?”cir的小手试探性地伸出去,一点点与他的手掌相触。 小姑娘的手小巧而柔软,对沈铎来说这是一种新奇的接触。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很喜欢你。” cir的手太小了,只能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呦呦呦,看不出来嘛,沈老弟这么会说话呀!连小女孩都会哄呀,这真是刚出窑的瓦盆——一套又一套的,佩服佩服呀。”文钧撇着嘴酸溜溜地说。 “所以是文叔叔的嘴巴很笨啦!笨笨的都不知道怎么哄人家开心!”cir毫不客气地回击。 “哎哎!小屁孩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啊?咱当初那是说好了,咱可是一条战线的呀!这小子哪里比我好啊!再说了,我是哥哥好么,哪有那么老!” “略略略,占小孩子便宜你不脸红!”cir看着沈铎,“沈铎哥哥才看起来比你年轻。” “啊!老大!您瞧瞧您姑娘,天大的委屈呀!她怎么能这样欺负我!我不要面子的吗?哼!”文钧擦着眼眶,好像真有几滴眼泪一样。 “要什么面子?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泽费罗斯摸着cir的头发。 “嘤嘤嘤~”文钧假哭。 “好啦好啦,这么大的人哭什么啊,文叔叔好丢人哦。”cir拍拍文钧的脸,发现脸上根本没有眼泪。 “嘤嘤嘤!哼!” “文钧。”泽费罗斯叫了他一声。 “嘤……额,老大?” “你有完没完了?” “没完了!哼!” “那你就在外面待着吧,沈铎,我们进去。” “是。”沈铎看了看文钧。 “哎?!老大!唉唉!怎么都欺负我啊……我真的服了,讲不讲道理么!” “叮。” 沈铎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没有理会,仍然安静地站在卧室的门框旁。 泽费罗斯正在读诗。床头放着今天上午买的那只酒红色的蝴蝶结发夹。 “i do not love thee,yet thy speakg eyeswith their deep, bright, and ost expressive bebeeen and the idnight heaven ariseoftener than any eyes i ever knew” 泽费罗斯一只手举着书轻声念着,衬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处,露出半截结实的臂膀;另一只手环抱着cir,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抱着星星形状的小枕头,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马上就要睡着了。 可她一睡着,他就要走了。 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others will scarcely trt y candid heartand oft i catch the silg as they passbecae they see gazg where thou art” “爸爸,我理解不了。” “没关系,它现在对你来说还有些深奥,等以后哪一天,可能就自己明白了。”泽费罗斯拍了拍枕头,他的嗓音沙沙的,似乎已经起了睡意,“睡吧,我……爸爸希望这会是个好梦。” cir躺好,泽费罗斯为她盖好被子,自己躺在她的身侧。 “卡佩先生也给您讲睡前故事吗?”cir慢慢地靠向泽费罗斯,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老师说心脏就在这里,一跳一跳的,只要她靠近了,就可以听见爸爸的心跳声。 泽费罗斯拨开散落在她脸上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好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用手指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女孩稚嫩的脸颊,他现在怀抱着这样一个可爱的生命,真不真实。 “我小时候,他也会读一些东西给我听,每天做完功课,都会读一小段。” 他把手搭在cir的身上。拜卡佩所赐,他也能勉强照顾得了小孩,但教育还是谈不上的,他本身就是一个教育的失败品,哪里有资格去教育下一代。 “有时候他太累了,困得快要睡着了,但还是会读,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读些什么……也可能他在和自己说话吧,但难得的是他每天都会来,而我做不到。” “那卡佩先生也太辛苦了吧。”其实她想说的是“要是爸爸也能每天来陪我就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这样说,好像话一到了嘴边,就立马逃跑了一样,她不想看到爸爸再因为这件事和卡佩先生吵架,他们那是在吵架吧……大人的世界可真麻烦。 “是吧。”泽费罗斯轻轻拍着被子,两眼微眯好像已经困极了,“睡吧。” “i love thee”泽费罗斯在cir眉心落下一吻。 “我的love有更多多的。”cir亲了亲他的脸颊,闭上了眼睛。 沈铎看着进入梦乡的两个人,心情再次复杂起来。他没有藏起来偷听,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看,泽费罗斯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却并没有反对,即使这样会暴露他的弱点。 这个小姑娘被保护得很好。沈铎有些犹豫,如果他写了,就可能把她也牵扯到这些大人的恩怨情仇里;如果他不写,就是自己的失信失职……或许他需要缓一缓,这个事情还需要他继续观察。 “你他妈怎么还在那儿站着,老子不是说了要你赶紧告诉老大咱事儿成了吗?” 文钧气冲冲地走过来,他刚刚从外面回来,夜里似乎下起了雨,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的,泛着一股潮气。 沈铎看了他一眼,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文钧立马变了脸色。 “睡啦?”他做着夸张的口型。 沈铎点点头。 文钧没办法只好折回去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沈铎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女跟着他走进客厅。 “咱就等十分钟,现在是9:54,等……”文钧的屁股刚挨着沙发。 “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卧室的房门已经被人关上了,泽费罗斯站在门前,一身纯黑的美式西装穿得整整齐齐,嘴边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现在他不需要再扮演“好爸爸”的角色了。 “是。”文钧立马站起来。 沈铎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看。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真真假假的,每个人都要在不同人面前扮演不同的角色,好形象不假,坏形象也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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