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竹卿的心魔

竹卿坐在中间的榻上，招呼四个伺候的丫头过来。 “你们的名字挺好听的，是将军夫人给你们取的吗？” 年龄大点的丫头点了点头：“是。” “可有什么寓意吗？” “奴婢叫长风，她叫苍云。取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一句。”她又转头看向后面两个丫头道，“这个高些的叫燕归，取自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句。剩下的这个叫安环，取自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一句。我们将军在外征战，夫人盼望将军每每出征都能平安还家，她又姓安，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你们夫人可真是好才情…”小师妹不喜欢看书，听到将军夫人连给下人取个名字都满是学问，小师妹佩服的五体投地。 “夫人的学问连将军都时常称赞呢。”听到小师妹夸自家夫人，长风自豪不已。 “这几日我和苍云照顾两位姑娘的饮食起居，姑娘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府里有规矩，主子没有让进来，下人是不能在屋里听主子们说话的，所以姑娘有事喊我们一声，我们就在隔壁的屋子里，是能听得见的。”长风低着头，态度恭敬而谦卑。 两人听着将军府的规矩惊讶不已。 “两位姑娘先歇着吧，奴婢们先退下了。”说完行了礼下去了。 人一走小师妹立刻按耐不住性子，站起来在竹卿面前比划道：“姐姐你瞧，她们行的礼多好看。”说完学着她们的样子两手交叉朝着竹卿行了个礼。 “小点声…别被人家听见。”竹卿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杯子里是刚晾好的茶水，竹卿一路紧张。此时身边没了外人才放下心喝一口茶水，茶味清淡，很不错。 床褥早有人收拾好了，她们的包袱也送到的。小师妹一边将衣服收拾出来一边憧憬：“这将军夫人真是好呀，下辈子我也要投个好胎嫁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过一次将军夫人的瘾。” “不用下辈子，这辈子就行。郭将军手下多少能干的青年将校，你挑一个嫁了不就行了…”竹卿很是热心。 “那可不行！”小师妹非但没有害羞，还很认真的和竹卿盘算，“这里远在边关，你要是回了长安，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才不要。除非…你也嫁到这儿？” “胡说什么呢…”竹卿顿时脸红了起来。 小师妹觉得奇怪，她俩不过在开玩笑而已，并不会当真，竹卿怎么这么大反应。 “奇了怪了，你脸红什么？难不成你真喜欢上谁了？”小师妹将这几日军中所见的人都细数了一遍，“周校尉？还是郝副将？不会是…”她沥沥拉拉说了一串不着边际的人名。 “姐姐？你…”小师妹将脸凑到竹卿面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有心上人了是不是！” 见竹卿没有否认，她又兴奋又好奇。 “天呐！真的？是谁啊…是哪位师兄吗？他长什么样啊，有青池师叔那般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吗？” 青池虽然有了年纪成为中年人，可看他的相貌就可知他年轻时也是貌若潘安的俊秀公子，否则怎么能让师母一见他就愿意嫁给他。 竹卿被她缠得不耐烦，只好将与沈则的事挑了几句不要紧的告诉她。 她目不转睛盯着竹卿，仔细听着。 “那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小师妹很惋惜。 “山高路远，云泥之别。”只八个字，道尽了其中艰辛。 小师妹沉默不言。过了会又开解道：“无妨，这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姐姐你以后还会遇上更好的。” “但愿像你说的那样。”竹卿道。 竹卿躺在榻上休息，小师妹的目光留在她的背影上。 她年龄虽小，渐渐也瞧出了玉衡对竹卿的心思。可竹卿心中另有其人，玉衡…该怎么办呢？ 午饭和晚上的宵夜，都是将军府厨房做好了由下人们提在篮子里送过来，长风和苍云接过摆在桌上伺候她二人吃饭。 两人从未如此别扭过，被人盯着夹菜还是前所未有的事，于是打发这两个人出去，等她们吃完了再进来收拾。 将军府的饭菜很可口，不知是为了特意照顾她二人还是本来就是这样，四菜一汤还有点心，两人胃口大开吃的一干二净。 将军府的日子没有半点变化，除了将军夫人偶尔来看一眼问问可有不妥之外，连一点意料之中的事都没发生。 因为有丫鬟帮忙，洗衣打扫之类的活不用小师妹来干，她多了很多时间。不仅如此，连梳头这事也被苍云接了过去，她手法轻柔，丝毫察觉不到痛，不多扯一根头发就能按原样为她们梳好发髻。 小师妹无事可做，在将军府里又不能乱逛，只隔一天给竹卿换药是她为数不多能自己做的事。 大军的消息也一点点传到耳边。 郭将军率领四万大军在关外驻扎，只等两军一战。 竹卿的伤在将军府的照顾下有了很大的好转，将军夫人给了她一种很好用的药膏，抹上去冰冰凉凉伤口也好了很多。 之前因为背伤的牵扯竹卿都不能站立行走的，现在能在小师妹的搀扶下缓缓绕着院子走上好几圈，双臂也舒展开了。 受了将军夫人这么大的好处，竹卿和小师妹找了个时间去致谢。 将军夫人的贴身丫鬟请了两人进去，却见屋子里找了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这是我和将军的小儿子，从长安赶过来看我的。”将军夫人为他们各自介绍。 竹卿这才想起将军的儿子也在府中。 “贵公子不在您身边教养吗？”竹卿问道，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并不长久待在这里。 将军夫人解释道：“这边找不到好的先生，只好将他留在长安他祖父母的身边，读书学道理。因前些日子是我的生辰，这孩子有孝心，请示了祖父母从长安过来为我过生辰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孝顺，夫人有福气。” 有人来不便说话，将军夫人命人将儿子带下去，只陪竹卿二人闲聊。 “姑娘的伤如何了？”将军夫人关切道。 竹卿很是感激：“打扰夫人和公子共聚天伦，就是为了来向夫人道谢。自从用了夫人给的药，我的箭伤好了不少，今早刚掉了一块痂，且无化脓溃烂的痕迹。如此灵丹妙药，还得谢夫人有心爱护才是。” 将军夫人摆摆头：“这并非是我的功劳。这药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他常年征战在外，少不了受着伤，也有不少好药在身边。如今他年纪大了，早已卸甲归田，用不了这么多药，想着将军总用得上，就给了我大半，如今给你用正好。” “夫人的父亲也曾征战沙场吗？” 将军夫人一笑，旁边的丫鬟道：“我们夫人的娘家，是虎威将军齐家。” 短短一句话，其中的厉害不言而喻。 虎威将军齐老大人，一生征战沙场数十年，从先帝时就屡屡建下战功。曾带领两百部下破了敌军千余人的阵法，震惊世人。平定大小叛乱几百起，彼时西境如有动乱，听见齐老大人的名头便四散而逃。 齐老大人一生育有三子二女，其中两子皆战死沙场，只有二子略为平庸在朝中做了个四品不大不小的官。 而眼前的将军夫人，就是这二女之一了，只是不知道排行是大是小。 竹卿心中尊敬，语气也不觉严肃起来：“夫人竟是齐老将军的女儿！恕我们二人眼拙失礼了。” 将军夫人笑吟吟并不自恃身份：“那是父亲的名头又不是我的，姑娘何必如此客气。这药能帮上姑娘一些我也就放心了，姑娘家养好身子最重要，以后生儿育女身子也康健些，少受些罪。” “多谢夫人关怀，听夫人话里的意思，莫不是伤了身子？” 看将军二人微露出犹豫之色，竹卿自知失言，忙道：“小女子失言，夫人莫言往心里去。” “无妨。”将军夫人道，“母亲生我的时候随父亲征战在外，身子本不好，生下我时胎里不足也是个体弱多病的。我自从生了三个儿子，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盼着有个女儿教她习武读书，可奈何不再是适合孕育之身只好作罢，如今看见人家有女孩儿都觉得羡慕得紧。” “我听将军说你们遇袭之事，你为了救你妹妹身受重伤，又杀了几个北狄人。”将军夫人看向竹卿的神色也温和起来，“我若是有女儿，她也该像你们这样才是。” 将军夫人倒很与众不同，看着极疼爱女孩，又不愿让女儿只沉寂于闺阁，想让女儿似男儿那般天宽地广的自由翱翔，实在是位少有的好母亲。 竹卿黯然道：“我和师妹从小没有母亲，不曾享受过一日母亲的慈爱。此时才知天地间有您这样爱护儿女的母亲，又得您多日眷顾，很是心满意足了。” 将军夫人温柔道：“你二人在这府中一日，我就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你们，一切尽可放心。” 在将军府中住了半个多月，竹卿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此次大军开拔，并不同往常，郭将军曾言明要重创狄人，使其不敢再犯我朝边境。而圣上已经下旨，由郭将军为统帅，掌管所有军队，剿灭北狄主力。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竹卿心中记挂太多，辗转反侧。 青池和玉衡定然是要随军前去的，自己受伤后更知沙场刀枪无眼，不免为他们担心。 此战是否能胜，更关乎着边关百姓的性命，最直接利害相关的，就是青池和她们的性命。 一夜难眠。 次日竹卿拿出自己的破云剑来，剑刚出鞘，起手不到一招，竹卿手中无力，破云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在此时剧烈疼了起来。 这一箭的威力竟这般大，都快过去了一个月，自己居然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倔强的性子在此刻展露出来，越是拿不起来，她越是不肯认。 调整好内力提起精气，再挥出一剑时她的气息彻底紊乱，心力难支径直吐出一口鲜血来。 她整个人直直摔在了地上。 服侍她们的丫鬟被她提前支走，趁小师妹不在的当口她想试试自己的武功到底会不会受影响，没想到一出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拿剑的右手仍然在颤抖，内力紊乱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无疑是重创，竹卿不敢想象，若是她此生再不能用剑，再也不能习武，她会如何… 小师妹一进门，就发现无力伏倒在地的竹卿。 “姐姐！你…”看到地上的破云剑和一地鲜红，不难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师妹抱起竹卿，将她放在床上查看了她的伤口。还好，伤口只是些许红肿，并未裂开。 “小铃铛，我再也不能使剑了。”竹卿抓住小师妹的衣袖。 小师妹擦去竹卿嘴角残留的血迹，安慰她：“刘大夫说了，在伤口完全愈合之前一定不能拿重物，双手无力也是常有的情况，只需慢慢调养即可。我知道你是着急，可为了我，姐姐，你也得好好顾着自己。等你好了，你想练多久我都陪着你…” 小师妹将竹卿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为她擦净脸上的尘土，像小时候她哄睡自己一样哄着她：“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师叔他们就要回来了，他回来看见你这么糟蹋自己苦着自己，他多难受啊…” “小铃铛，我好怕，我刚才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我又给师父丢脸了…我好不容易长进一点，我又让他丢脸了…” 小师妹明白竹卿的心症所在，看她眼睛下的乌青就知道她一夜未曾好睡。对青池的担心让她焦躁不安，她就会严苛的要求自己，想及早恢复为青池分担一些，越是不行越是做不到她越要这样做，直到自己最后筋疲力尽。 小师妹将竹卿哄睡，捡起破云剑小心收好，又处理掉地上的血迹。将军府的人一旦发现，迟早会顺着将军的嘴传到青池的耳朵里。竹卿不想自己说的时候，谁都没有必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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