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羽国羽化元年,春。 平湖城。 春光无限,百花盛开,沐浴在被春雨洗后的太阳下,倍感舒适。 游客如织,俊男美女们来来往往,多在欣赏这自然的美景,当然也有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谈情说爱者,也不在少数。 不得不说能来这里踏青的帅哥美女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且看那些小姐们一个个衣着华丽,公子们都是清一色的质地极好的长衫,油头粉面的,背后插着折扇,大摇大摆,成群的,这既视感颇有一副江南四大才子在苏州桥走猫步的模样。 还别说,当他们凭栏说诗词的时候,那一个个慷慨激昂的样子,像极了电视剧里羽扇纶巾指点江山的周瑜。 可许少安知道。 这些人都是在装逼。 在那些漂亮的少女面前展示他们的文采,跟那些求配偶的公鸡展示它们的头冠是一个道理。 许少安咧嘴笑着,这是不由自主的笑,就像是一个禽兽觅食时忽然发现了更加高级美味的食材时,那种惊讶的笑。 当然,也没有惊讶太久,所以他很快收敛了笑容。 对于洞察这些禽兽才子们的意图,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于是抬步行走在平湖边上,穿梭在这些俊男靓女之间,不知不觉就来到平湖南岸。 这里有些偏。 但风景好。 还有一座小石桥,桥下潺潺流水,悦耳动听。 往来游客,都喜欢驻足听水,而后望着平湖十里。 凭着石桥的扶手,许少安也望着十里平湖,这湖面上微微飘荡起水烟,有些如梦似幻。 他轻叹一声: “看来我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 “只是,我现在的身份…” 他现在的身份是个落魄公子,无父无母,寄居在他的二叔家里。 他二叔是个教书先生,在梅兰书院任职,算是有些名气。 许少安的生父却是武夫,活着的时候也大小是个军官,可惜生下许少安没多久就战死了。 许少安的爷爷却是大儒,当年还是朝中大官,后来辞官隐居平湖,不问世事。不过许少安的父亲战死后,这老家伙又跳出人们的视线,给当时年仅三岁的许少安许了门亲事。 又说少安这孩子,以后要以二叔许志平为榜样,长大做个教师或者律师之类。 就这样,这家伙在二叔几乎继父的调教下,一无是处。 人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再恶劣的资质,不可能一篇论语从小背到大都背不住吧!? 那论语一篇才多少字? 都以为少安读了这么多年书,尤其是跟在二叔许志平身边,现在怎么说也能考上秀才了吧。 让人可气的是,这家伙现在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可这也不能怪少安,别人不知道的是,二叔对他的教导,从来不是教他读书,而是教他如何躺平。 对,没错,按照现在许少安作为现代人的理解,许志平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教许少安躺平。 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什么你爷给你寻了门赘婿的营生,以后应该好好享受生活,钓钓鱼唱唱曲,读什么书? 读书那叫做受罪! 原主记忆碎片中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二叔许志平跟他说:“少安啊,你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到最后落到这个下场,还有你妈,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这世界是很残酷的,如果可以不那么辛苦,就不要那么辛苦,人活着,不总是要跟人家比的,只要能活着,而且从容的活着,被人冷眼看待,又如何呢?” 这时,许志平忽的奸笑,笑了半晌,看向许少安又说:“二叔不教你读书的事,就告诉你一个道理。” 许少安这时还没被重生,听得有些朦朦胧胧,就听许志平道:“这人啊,至贱则无敌!” 看到这段记忆碎片时,坦白说,许少安甚至怀疑,这个二叔会不会也是个重生穿越者,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才发现,这家伙不是什么重生者,不过对人生有颇为独特的见解罢了,而且这人脑回路也有些清奇。 所以,原主对于长大做一个教书先生是指望不上了,寻思着是不是子承父业,也去学武? 于是跟着隔壁老王,在平湖有着诨号荡山掌的王浩然学了一年半载的功夫。 结果这隔壁老王也是个缺德的玩意,只收钱不教真功夫,每天让原主招呼一些假把式,看着漂亮,但实际上没有半点卵用。 曾几何时,原主以为自己可以一打十,在正平街大吼一声,把当地有名的纨绔吓了一跳,惹的这位纨绔率领七八个家丁把他打的七荤不素。 若不是他的那位未婚妻刚巧路过,把他给救了,他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从那时开始,原主就知道,他欠了这位未婚妻一条命,虽然当时未婚妻坐在轿子里,没能看见她长什么样。 但据说,原主这个未婚妻长的极美,有平湖第一美人的称号。 有时,原主就在想:“哈,我何德何能,能有这么一位未婚妻啊?” 就这样,十七年。 许少安十七岁,现在的他是文不成武不就,在大伙的眼中,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垃圾。 可大家都喜欢跟他处,就因为他垃圾。 别人家的父母也乐的跟自家的孩子说:“儿啊,你看看许少安,要是不努力,你以后也就那样没有出息。” 就这样的垃圾,二叔许志平为了给他谋了个营生,在平湖城井酒街给他置办了一家酒馆。 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二叔许志平还给他弄到了卖酒的资格,允许他自己酿酒出售。 只可惜,原主是个酒鬼,这酒馆开张三个月,酒没卖多少,全给他自己霍霍光了,赔了钱不说,原主还给喝死了。 若非这时候少安穿越而来,无缝衔接,二叔许志平怕是已经帮他入殓了。 二叔许志平是恨铁不成钢,寻思着这小子应该要逼一逼,于是没多久把许少安赶出家门。 希望许少安能够在困境中觉悟,从此好好生活。 再者,少安这孩子命好,二叔许志平寻思着,也该到时候把许少安嫁到苏府了,让他安安稳稳的当个赘婿,好好度日就是。 可天有不测风云,没等到苏家的聘礼,却等到了苏家的退婚。 这许苏两家是娃娃亲,苏家当年的老太公去世后,作为苏家当代家主的苏全寿有些不乐意了,也不知道当初老头子为何铁了心就一定要把自己的闺女许配给许少安那家伙。 这家伙文不成武不就,又是个酒鬼,好吃懒做的,这样的人,即便是赘婿,也叫人脸面无光。 若说这许少安的父亲没有战死也罢,想当初许少安的父亲许志军也是骠骑将军,在边军颇有名望,有着一位将军老爹,哪里还会有赘婿这么一说? 估计愿意嫁到他家的人,都怕要从平湖东排到平湖西了。 只可惜,死了就是死了。 或许有人说,许家也不是没落了,还不是有二房和三房吗? 怎么能够容忍许少安入赘到苏家呢? 不说二房这边许志平的身份,三房那边许志强乃是京都二品大员,虽说分家已久,但怎么说也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 这里面当然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只是天知地知,有关联者知罢了,其中隐情,也不便公诸于世。 可巧的是,这苏家当代家主不知隐情,只觉当初老爹是不是瞎了眼,怎么挑了个这么个玩意做婿?要是挑许家三房那位的公子,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他苏全寿心心念念的想要把这桩婚事给退了,但这个年代,这里的风俗,退婚哪有这么简单? 不说二叔许志平不同意,就连当事者许少安也不同意,还以抹脖子为要挟,让苏全寿谢罪,苏全寿心说:“这王八犊子就是个傻蛋,让人谢罪哪有抹自己脖子的?看来这婚必退。” 这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许少安也因此得了个诨号,叫做许莽子,就因为他抹自己脖子让别人谢罪的举动。 他也正因为如此,在这平湖城有了名气,成为了平湖城里货真价实的公众人物。 二叔许志平那是颜面扫地啊,一个教书先生,拽着许少安就是一个劲的输出,简直有辱斯文。 许少安却是无所谓二叔温柔的拳头,他之所以装傻,是因为原主的设定在那,自己若不表现的更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这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许少安心知肚明,只是二叔许志平不知,那就只能上演这一幕。 许少安对于赘婿啊、退婚什么的,其实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毕竟是个穿越者,曾经在原主身上发生的事,曾经接触的那些人也跟他并没有太多关系。 他现在在想的是,如何能在这个新世界多圈几块地,多娶几个媳妇,生一堆娃娃,然后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 “还不错,我似乎还挺享受现在的节奏,悠闲自在。” “嗯,最重要的是娶妻自由。” 终于,在这两句话音落下,这半月来,他心中关于如何在这个世界活着,有了结论。也因为如此,这十里平湖在他的眼里也多了几分灵动的色彩。 尤其当一艘画舫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画舫上的人和物,船上有很多丫鬟,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小姐的画舫趁着天气好出来游船。 目光随着人到物,就见画舫前面插着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着一面旗帜,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字——苏。 这是苏府的画舫,难道是那位小姐吗? 许少安寻思着,这画舫里的那位,是否就是原主的那位未婚妻呢?随即他摇了摇头,他没有想太多。 这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 他是一个过客,更是一个看客。 就像现在他看着这艘可能是自己未婚妻的画舫时,他心里面没有半点波澜。 但不得不说,这画舫飞檐楼阁,雕梁画栋的,还真他娘的气派。 这苏府是真有钱啊! 都说自己这个未婚妻很美,只可惜这画舫中的竹帘太多,遮住了里面正在弹奏的倩影。 就在许少安如此想着的时候,石桥上有脚步响起。 他转头看去,就见两个人走上石桥。 似乎是他占了凭栏听水的居中位置,使得那两人都看向了他。 这其中一人十六七岁个头不高,面容长的极好,身着一身米黄长裙,腰系着锦带,勾勒出盈盈不足一握的小蛮腰,有些漂亮。 他身后是个丫鬟,手里提着宝剑。 这一对主仆在距离许少安身旁两米的位置驻足。 黄裙美女似乎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捷足先登了,她看了眼许少安,秀眉微蹙,而后又舒展开来。 她身后的丫鬟拿着大宝剑正要上前,她却走到了许少安身边不足一拳的位置,举目眺望向平湖。 她就站在许少安身边。 看上去,像是一对恋人在共赏美景。 许少安稍稍讶异,只觉得这女孩有些胆大。 话说古代的女孩都这么胆大的吗? 没怎么接触过,真不好说。 这个女孩长的很漂亮呢,唇红齿白,脸蛋吹弹可破的,眼睛也很大,身上还有体香…… 目光迅速从她的脸转移到胸口,嘴角不着边际的微微抽搐。 飞机场不过如此啊! 许少安连忙将视线转移到风景里,心中暗道:“自己这表情管理还要加强,差点失态了。” 此时黄裙美女察觉到什么,偏头一看,就看见了许少安的侧脸,她发现这个人的脸长的还挺好,挺立体的,鼻子也高,有点帅。 尤其是眼睛,很亮。 只是… 随着目光落在许少安的身上,这满是补丁的长衫,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虽然眼睛很亮,但很穷是原罪。 应该是这个原因,黄裙美女对许少安失去了兴趣。 她忽的抬手向着正要驶出视线的苏家画舫招了招手,就见那苏家画舫缓缓掉头,朝不远处的码头而去。 于是许少安就看见码头不远处的画摊,那是有人在摆摊卖画。 许少安目力极好,或许是重生自带的buff,就见那画摊上挂着一幅美人梳头图。 在看见这幅画的那一刻,许少安忽的就想到了一首诗。 正值这湖面水雾缭绕,给人一种霜降的错觉,这春天里也还有几分没有散却的冷意。 许少安饶有感触的就吟诵出来: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日行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首诗随口而出,是因为他想起了电影《倩女幽魂》的桥段,其中小倩跟宁采臣共赴巫山后所做的诗。 不过对月改成了对日,大白天的也没有月亮。 这人鬼情未了,诗有点苦,但愿望和期盼却是很真诚。 小倩末了送了一幅画给宁采臣,就是一幅美人梳头图。 只是许少安的偶有感触,却让身边的黄裙美女有些纳闷,心说此情此景,你丫的思春也不要思的这么苦大仇深。 这诗的意境若非真正受过情爱之苦的人,哪里做的来? 不过对日行单,嗯…有点扯淡。 可诗的最后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真是好诗啊。 黄裙美女忍不住问:“这位公子…” 黄裙美女这时说话,许少安偏过头来,又给这位的飞机场给惊艳到嘴角抽搐,果然上帝是公平的,绝美的容颜和胸脯是不可能存在一个人身上的。 似乎感受到许少安的目光,黄裙美女的脸颊一红,她瞪了许少安一眼,许少安讪讪一笑,略带歉意的道:“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是在下孟浪了。” 未料到许少安主动道歉,她的目光扫过许少安的脸,许少安剑眉星目的,双眼清澈透亮,没有丝毫亵渎的味道,眉眼之中透着不卑不亢,却又真诚。 她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好奇的问:“公子是想念谁了吗,这诗中意境让人感受到思念和悲伤呢。” 许少安点了点头,笑道:“让小姐见笑了。” “那你是想谁了?” “姑娘!”许少安随口一说。 其实许少安不想多说,可既然人家问了,那就随便敷衍一下。 说完,许少安对着黄裙美女微微一笑,而后拂袖离去。 黄裙美女看着许少安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心想:“他心中的那个姑娘,是不是死了啊?” 也怪不得黄裙美女这么想,主要是这诗太悲凉,若非天人永隔,也不会这么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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