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太医说你已无大碍，想来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也能放下心来。”谢神筠道。</p>
“我却是不能安心，”陆庭梧叹口气，道，“殿下不在长安，我又让阿姐担心，也不知阿姐近况如何。要是因为我而让殿下同阿姐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有个万一，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p>
谢神筠一笑，宽慰道：“太子妃在宫中自有圣人照料，明桢还不放心吗？你如今好好养伤才是正事。”</p>
陆庭梧答应了两句，借着茶水压下心中焦躁，又说：“听闻此次山崩伤亡惨重，若非我那日要去矿上，也不会连累州府的许多大人一同遭此大难，也不知他们如今……我实在寝食难安。”</p>
“山崩非人力所能预料，同你没有干系，”谢神筠话一出口便让听的两人心中一跳，“救灾的事温大人同崔大人都做得很好，明桢这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至于旁的事情，就不必操心了。”</p>
谢神筠没有多待，话说完便携温岭出了门，长廊依旧是来时模样。</p>
“这几日尊夫人辛苦了。”谢神筠道，她送温岭出去，正穿过长廊，廊外皎白一片，屋脊上栖着几只寒鸦，几点萧瑟凄凉的黑，谢神筠偏头看了，口中仍是淡淡，“此行匆忙，也不曾好好上门拜访，是我的过失。”</p>
她礼数周全，温岭却愈发惶恐。谢神筠的莫测心思在短短一个照面之内已让他如临深渊，哪里还敢同她攀什么姻亲。</p>
“不敢，郡主尊贵，这几日又奔波劳碌，原就该下官携内子来向郡主请安。”</p>
“温刺史人没有亲至，废的心思却不少，”院里开了几枝早梅，颜色娇嫩，谢神筠瞥过一眼，说，“有心了。”</p>
她话里捉摸不透，听得温岭愈发冷汗涔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p>
“方才的话也是说给大人听的，山崩的事既然同大人没有干系，朝廷纵然追责，处罚也不会太重。况且太子妃有孕是大喜，陛下也许久不曾这样高兴了。”</p>
谢神筠微微侧首，眼睫压低了雪光，肌骨剔透如冰，分明比霜雪更冷。</p>
他们没有走远，温岭立在侧后方，看清谢神筠眼底殊无笑意。</p>
今上只得二子，自谢皇后入宫起，除了中宫所出赵王殿下，太极宫中便再没有小儿夜啼之音。</p>
温岭不至于迟钝到看不清局势，皇后与东宫不和，太子妃有孕，于国是大喜，于皇后却未必。</p>
陆庭梧当真不知道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吗？谢神筠挑了这个时候带上温岭在他面前挑破此事，不仅是在警告陆庭梧，还是在说给温岭背后的人听。</p>
温岭举棋难定，只附和道：“的确是大喜。”</p>
话音刚落，屋脊上的寒鸦忽地哀叫几声，凄厉得让人心头一惊。</p>
第04章 </p>
外头几声枯枝脆响，积雪簌簌而落，数点黑影倒头便栽了下来。</p>
廊外探出张人脸。</p>
“我说夜里总有鬼叫，吵得娘子睡不好觉，原是栖了几只乌鸦，真是晦气。”那婢女看着年纪尚轻，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说话做事也是一团孩子气，指间还夹着几粒石子，方才射下乌鸦的石子便是出自她手。</p>
她倒吊着从檐角跳下来，两步便到了谢神筠身后，冲她笑吟吟道：“娘子回来啦。”</p>
谢神筠看雪地上几点零星梅花，说：“乌鸦逐腐肉，它们这是闻着味来的。”</p>
阿烟没叫那乌鸦尸体污了谢神筠眼睛，踢了两团雪过去将它埋了，又叫了个侍从来打扫干净。</p>
温岭又是告罪，连连道：“下官疏忽，竟叫这些脏物混了进来，还扰了郡主清静，实在是罪该万死。”</p>
阿烟面上带笑，道：“只是一时疏忽吗，那些个乌鸦停在院子里好几日，出个门也跟着，我还以为是温大人特意找来的呢。”</p>
温岭指尖生麻意，听出了讥讽，但他不敢辩解，眉眼带出点无可奈何的苦意。</p>
“阿烟。”</p>
谢神筠声音不重，却让阿烟立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退了一步，向温岭赔罪。</p>
温岭哪敢受她的礼，阿烟却是个倔的，认真朝温岭赔完罪，又对谢神筠道：“娘子，崔大人寻你呢。”</p>
阿烟仔细回想：“说是矿上那个主事醒了，崔大人让您去问话。”</p>
廊中有穿堂风过，冻得温岭狠狠打了一个寒颤。</p>
“醒得倒是巧。”谢神筠侧眸看向温岭，关切道，“近来天寒，温刺史注意身体，莫要感了风寒，庆州诸事还要仰仗大人呢。”</p>
送来驿馆的三个主事死了两个之后谢神筠就把人挪去了内院，看顾的人也是两人一班、寸步不离。</p>
谢神筠来得很快。</p>
那主事原本只伤了皮肉，后来病情却陡然加重，日日都要用汤药吊着性命。屋里药气腥苦，窗户也闭得紧，陡一掀帘谢神筠便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p>
崔之涣还坐在窗下，身如青松，黯淡天光在他身周蒙上一层阴翳。</p>
“郡主，”他手里攥着一方血帕子，那是方才擦拭主事口中溢出的鲜血时留下的，“你来迟了。”</p>
——</p>
“什么也没问出来。”崔之涣反复洗过几遍手，仍是觉得指缝间还残着血渍，“煎药的小厮已经自尽，送药的都是禁军，药没过旁人的手。厨房的仆役都是驿馆的，最长十三年，最短两年，都是温刺史府上签了身契的杂役。”</p>
崔之涣擦干手上的水迹：“人都是我们来庆州之后才出的事，有人不想矿山的案子再查下去。”</p>
监察御史要下到地方督察百官，崔之涣原本督剑南、黔西二地，庆州归属江安，他没有打过交道。但各州情况相仿，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牛鬼蛇神横行。</p>
谢神筠从他话里听出一点端倪，她开窗散了满屋药气，并不理会崔之涣的提防，问：“你查到了什么？”</p>
崔之涣一顿，不料她如此直率，略一思索便说了实话：“十月十九，正是山崩之前，检库中有一笔火药支取，远超平时开山采矿的量。主事说这笔火药当日便用于开矿，明细皆有记录，但实情到底如何已无法查证。”</p>
这就是山崩的好处，无论矿上有多少蹊跷，都随乱石一并被掩埋下去了。</p>
“矿山幸存的工匠和矿工提审了三十七人，我又带人走访了矿场，将当日山崩的情形推演出了一个大概。”崔之涣道，“矿山山崩不是天灾，人祸可能性更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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