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春泉侍立在侧：“侯爷，瑶华郡主走得这样急，想来也是发现了矿山有问题。”</p>
“她没发现才是问题。”沈霜野目不斜视，先倒了杯茶，却不饮，“谢神筠此人——”</p>
他微微眯眼，用了两个字形容：“难缠。”</p>
沈霜野久在北境，同这位瑶华郡主打过的交道不多。但他也知道谢神筠的手段，比她的艳色更灼人的是她冷酷强硬的行事风格。</p>
况春泉也将方才的一幕幕看在眼里，闻言一哂：“昨夜瑶华郡主遇刺，也许她正提防我们呢，侯爷便自己送上门去了。”</p>
沈霜野问：“驿馆中那几个刺客，可查清来历了？”</p>
况春泉摇头，他们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禁军接过馆中巡防后便将消息捂得紧，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昨日驿馆里不仅有刺客行刺，还有那个姓周的主事也醒了。”</p>
沈霜野端详着杯中茶水，这上好的春月银雪泡出来清亮亮一片，能映出人影：“那谢神筠到底查到多少，就很难说清了。”</p>
“我们比郡主先到庆州，她能查到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p>
“我们不过是多了两日的先机，算不了什么，”沈霜野目光清明，茶杯在他指尖旋转，滴水不漏，“恰恰相反，我们能查到的消息，她都已经知道了才是。”</p>
况春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沈霜野的意思：“侯爷是怀疑——”他往上指了指，道，“那几个主事是关键。”</p>
“陆庭梧巡查矿山的时机挑得巧，谢神筠来得更巧，”沈霜野摩挲着茶杯，道，“昨日那个姓周的主事一醒，驿馆中便出现了刺客，我们猜的没错，炸掉矿山的命令绕过了温岭，但绕不过矿山的主事。那几个主事都是知情人。”</p>
“那他们事后被灭口也在情理之中，”况春泉皱眉道，“若是这样，除开失踪的章寻，如今还活着的周守愚就是唯一的人证。”</p>
“不仅是人证，几个主事的分量不够。无论是私铸兵甲还是炸掉矿山都事关重大，不是几个主事能决定的，背后还有人。”</p>
“那章寻的失踪，就是他早便猜到自己的下场，赶在被灭口之前逃跑了。”况春泉说，“铁骑停驻庆州，没寻到章寻的踪迹。昨夜之后郡主也在找他。”</p>
“不是谢神筠在找章寻，”沈霜野迅速思索着其中关窍，“是周守愚醒来之后要找章寻。”</p>
其中微妙的区别只昭示着一种可能。况春泉道：“章寻手中有物证。”</p>
“那我们就得知道姓周的到底说了什么。”</p>
况春泉道：“人是崔之涣亲自审的，口供只有瑶华郡主知道。郡主回京也带上了他，人就在走廊最尽头的房间里，瞿星桥亲自看守。我可以寻个机会探一探。”</p>
“探？”沈霜野道，他眼神很冷，斩金切玉的锋利显露，端坐时也给人以压迫感，“谢神筠拿着周守愚的命在做饵，先后钓出了驿馆刺客和我，如今就是设好了套等着你我钻进去。”</p>
况春泉自然而然地垂首，即便在军中，也很少有将领敢直面沈霜野带来的威压。</p>
沈霜野盯住了中间的那堵墙，黑色的影占据了大半墙面，他一动，那狰狞的怪物便要破墙而出。</p>
他敲了敲桌，说：“但有一点古怪，我至今没有想通。如果炸掉矿山是主事做的，那根本没有必要灭口，事后朝廷追查，也可以用开矿不慎遮掩过去。若是要扫尾，那就该做到万无一失，在炸掉矿山的同时就让他们一起葬身山腹，但偏偏他们又活了下来，只能大费周章地去灭口，前后矛盾。”</p>
这种前后矛盾的诡异一直盘绕在沈霜野心头，端看如今牵扯进来的除了地方州府和将领，还有东宫和皇后，便让这场山崩变得愈发扑朔迷离。</p>
况春泉想到了矿山案中一个极重要的人：“如果是因为陆庭梧呢？如果炸掉矿山不是因为侯爷在北境截获的那批兵甲，而是因为陆庭梧巡察矿山时发现了异常，那就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这样的话炸掉矿山就是主事们的主意，根本没来得及上禀，事后山崩之事闹得太大，幕后之人怕私铸兵甲的事情败露，这才派人来灭口。”</p>
这样一来似乎就说得通了。</p>
“……太巧了。”沈霜野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p>
偏偏就在沈霜野截获那批私铸的兵甲、又查到庆州之后，矿山便山崩了。</p>
所以沈霜野让温岭把矿山账目的问题递给崔之涣，又把冶所之事透露给谢神筠，就是想借他们的手查清矿山山崩的真相。</p>
“但能说得通。”况春泉道，“几个主事都是入了驿馆之后才出的事，恰恰也是朝中派来的宣抚使到达庆州之后。”</p>
工部、户部、御史台，还有一个谢神筠。若要扫尾，没有比宣抚使更好的人选。</p>
矿山账目的问题不是这一两年才有的，在此之前本该负责稽查账目的工部和户部却从来没有发现，是真的没有发现，还是这两部之中本身就有问题？</p>
沈霜野环视过室内奢华陈设，想起车架中执剑横挡的人，又想起楼上一袭摇曳紫纱。</p>
“长安。”矿山通天，不仅塌了庆州半境，大周朝堂也在动荡，沈霜野想到这几日探查到的消息，说，“俞辛鸿和颜炳还留在庆州。”</p>
颜炳暂且不提，俞辛鸿可是陆仆射亲信。</p>
况春泉若有所思，忽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入套了。侯爷才到庆州，矿山便塌了。”他道，“又是私铸兵甲这样的大罪，还能威胁一州刺史，侯爷，倘若瑶华郡主怀疑你——”</p>
怎么看，沈霜野这个掌北境兵马、又位高权重的定远侯嫌疑很大。</p>
他在沈霜野的目光下住口。</p>
沈霜野垂眸，将杯中茶饮尽：“那她就是蠢。”</p>
第07章 </p>
一墙之隔，银雪茶香飘了满室。</p>
谢神筠临窗，被天光勾勒出清彻风骨，她听崔之涣道：“温刺史很是敬重定远侯。”</p>
谢神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p>
庆州城被围的那半月，温岭死守无果，最后是沈霜野砍下了叛将虞显的头颅。</p>
要说温岭是被沈霜野所驱使，也不是没这个可能。</p>
“是人是鬼，今夜就能见分晓。”谢神筠眸光深深，落音时似有千钧之力，“今夜警醒些，馆中不会太平。”</p>
——</p>
夜深雪重，屋中烛火吹灭，脚步声落于梁瓦时寂静。</p>
细长的影横过窗檐，在大雪中掩去行迹。馆外值守的士兵抬头，只看见半夜纷扬的雪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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