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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镶踏进北衙大院，墙角的薄荷被雪沁出了冷香，他脚步一顿，问：“郡主到了？”</p>
左右称是。</p>
郑镶才从狱里出来，进屋时没有卸刀。</p>
谢神筠坐在堂上，额间花钿嫣红，鬓边牡丹缀着金箔流光，艳色里透着冷。</p>
她遇刺那日郑镶赶到小孤山，却没见到谢神筠的面。都说她受伤颇重，如今却半点看不出来。</p>
谢神筠直入正题，道：“数日前北衙混进刺客，致使俞辛鸿遇刺身亡一案已有定论。”</p>
她指白如冰，搁在桌上时似乎随时都会被融化。</p>
“北衙经历司主事冉重与刺客里应外合，事发当晚便畏罪自尽，但经历司既出了纰漏，上到主官下至小吏都该彻查。其中有个叫张邺的人，在北衙四年，能力平庸，未立寸功，为何在两月前升做了神武卫千户？”</p>
郑镶波澜不惊，道：“张邺能力虽不出众，但也是禁军老人，入北衙后兢兢业业，亦有苦劳。”他拇指擦过刀柄，旋即放松，“况且张邺的调令是由兵部签发，卑职不敢置喙。郡主若有疑惑，不如去问徐侍郎。”</p>
他仍旧恭敬垂首，红袍隐在阴影里，成了半明半暗的灰。</p>
郑镶这是告诉了谢神筠，张邺的一纸凋令出自谁手。</p>
但兵部侍郎徐季遥是谢道成一手提拔上来的，换言之，要杀俞辛鸿的人是谢道成。</p>
谢道成是谢神筠的父亲，他做这件事却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给谢神筠。</p>
这是场内斗，谢神筠被完全摒弃出局了。</p>
烛花蹦出一声响。</p>
“我知晓了。”谢神筠慢慢说。</p>
堂中沉默稍顷，烛泪在灯座上积了厚厚一层，油烟熏黑了灯罩，留下斑驳的画影。</p>
“郡主。”郑镶道，“您前几日在京郊遇刺的案件，已有了些眉目。”</p>
郑镶负责调查谢神筠遇刺案，这几日一直没有结果，挑着谢神筠来北衙的时间来禀报，是算准了。</p>
“哦？”谢神筠看向他，似乎并不急迫，“查出了什么？”</p>
“那些刺客的身份十分干净，查不出来历，”郑镶道，“但他们所用的弓箭是军中制式，兵部有各州军备的详细图纸，经比对之后发现同徐州府兵所用式样十分相似。”</p>
“徐州？”谢神筠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似乎没听清楚。</p>
朝堂之上无小事，徐州如今是个敏感的字眼，太子要翻的府兵案，可就出自徐、寿二州。</p>
“这些弓箭虽然样式同徐州军械十分相似，细节却有所不同，卑职不敢妄下定论。”</p>
郑镶道，“兵部已调出了过往图纸的调阅记录，悉数在此，我也发信去折冲府，要他们协助查案。请郡主阅下。”</p>
谢神筠仍是平静模样：“指挥使谨慎，我既是苦主，在此事上便不好多言，指挥使多费心便是。”</p>
“还有一件事，”郑镶这时抬头，手握紧了腰间刀，“禁军探查过孤山寺，在底下发现了一条密道——”</p>
他点到即止。</p>
“郡主，还要再查吗？”郑镶复又垂首，问。</p>
他问的既是孤山寺，还是俞辛鸿的死。俞辛鸿身死和谢神筠遇刺只在前后脚，两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本分不开。</p>
堂中的禁卫没有人敢直视谢神筠，连郑镶在谢神筠面前也有意做出谦卑姿态，厉色都被敛尽眼底。</p>
谢神筠的目光定在郑镶身上。</p>
郑镶方才抬眼时的停顿似乎仅仅是为了察言观色。但谢神筠的无知此刻已然成了郑镶攻击的利刃，他越是恭敬，就越是让听的人不舒服。</p>
京郊遇刺那晚，郑镶来得十分“及时”，他在这场刺杀中站在了什么位置谢神筠不得而知，但她清楚地知道，不仅是她欲将郑镶除之而后快，郑镶同样将她视作威胁。</p>
她们之间微妙的平衡是皇后牵制的结果，谢神筠是圣人心腹，郑镶是皇后近臣，因此没有人敢擅动，但只要找到机会，郑镶就会毫不犹豫地让她去死。</p>
谢神筠同样也是如此。</p>
俞辛鸿之死，郑镶是知情人，早在那一刻这种平衡就被打破，重华门前郑镶已经开始了他无声的示威。</p>
“查案是郑指挥使的事，你胸中自有章法，何必知会我。”谢神筠起身，她路过郑镶身侧，衣裙便拂过了地砖上的暗纹，也一并将郑镶映在地砖上的影踩在脚下。</p>
他始终跪在地上，被谢神筠碾进了影子里。</p>
天昏得压抑，北院里的枯枝切割过夜雪，沉重地压在来往人肩头。</p>
禁卫挑起了灯笼，将前路照得明璨。</p>
江沉道：“那日崔之涣来见郡主前，确实去了定远侯府，说是为着之前朝云坊的事上门赔罪，约莫待了半个时辰。”</p>
崔之涣透露消息的时机太巧，沈霜野出现在北衙的时机更巧，这让谢神筠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用心。</p>
长安城里想让谢神筠死的人多如牛毛，实在不足为奇。</p>
“郡主，还要再查吗？”江沉低声问。</p>
依如今的局势，北衙是不能再查了。俞辛鸿的死背后竟然同谢道成扯上了关系，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如今这桩案子已经不仅是朝堂争斗，还牵涉进了谢家家事。</p>
连带着谢神筠被刺一案也变得越发扑朔迷离。</p>
谢神筠没有作声，她握着伞，挡开了吹来雪沫，没有思考太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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