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成握着百官升迁考核，他用了一个许字，其中深意值得琢磨。</p>
谢神筠如今拥有的一切俱是空中楼阁水月镜花，顷刻就能破灭。</p>
谢道成缓了语气：“听圣人说你受伤之后夜眠多梦，我让厨房温了羊乳，你早些休息。”</p>
“让阿耶费心了。”谢神筠道，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父慈子孝的父女，“阿耶也早些休息。”</p>
寒意穿廊游庭，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滴溜打转，最终不堪重负似的熄灭下去。</p>
谢神筠出了门，在寒风中让婢子重新点灯。</p>
她在风雪中望向墙外天。</p>
世道待女子苛刻，从来由不得自己。出身无从选择，婚后荣辱也要系于他人。</p>
她们不过是看着精美的器物，被冠着男人的姓氏，从父亲到夫君，辗转在旁人之手，发不出声音，留不下名字，最后湮没如尘泥。</p>
但那绝不包括谢神筠。</p>
她决不会将自己的命交到旁人手中。</p>
——</p>
年底事忙，太子一连数日歇在理政的偏殿，还不忘每日遣人询问太子妃的近况。</p>
太子妃月份渐大，她这一胎怀得不容易，前段时间总是卧病在床，太医要她多加走动，她每日饭后便出来在园中走动。</p>
陆庭梧今日也进宫陪她。</p>
东宫雪雾旷散，梅花斜逸而出，枝头缀着莹雪，越发剔透美妙。</p>
“你最近少往东宫走动，叫旁人看见了不好。”太子妃陆凝之长相明艳，眉眼却很温柔，眼中如蕴春水，说话时自有秋波。</p>
陆庭梧很是敬重这个长姐，在她面前矮了语调：“我来探望自己的姐姐，谁敢说三道四。”</p>
陆凝之看他一眼，没有说话。</p>
矿山一案陆庭梧是虞部主事，本该被下狱问责，但俞辛鸿已经揽下罪责，而陆庭梧又在矿山中受伤颇重，便被轻轻放过。</p>
这段时日他也借着伤势未愈的借口告假避嫌，但一面告假，一面却常往东宫来，实在没有这样的道理。</p>
“俞辛鸿已身死伏罪，矿山案不日将结，你就不要闲着了，”陆凝之仍是温温柔柔地说，“年节过后就回工部去吧。”</p>
陆庭梧拧着眉，显然心中还有思量。</p>
陆凝之知道他在想什么：“工部侍郎的位置就不要想了。圣人已经让岳钧暂领侍郎一职，这是瑶华郡主提议的，年后任状就会下来。你在矿山的案子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圣人没有追究已经是看了阿耶的颜面。”</p>
陆庭梧不满：“岳钧不过是个因陛下开恩才擢选入国子监的监生，前头只是个郎中，如今却压在我头上。”</p>
“你也说了，他是陛下开恩擢选入国子监的，算得上天子门生，他压你一头那是应该的。”陆凝之不疾不缓道，“还有，前些时日瑶华郡主在京郊遇刺，京中不太平，你少出去吃酒，这几日多留在家中陪陪阿耶吧。”</p>
陆庭梧一惊：“阿姐，我——”</p>
陆凝之抬手截断他话头：“郡主遇刺案的幕后主使还没查出来，神武卫和禁军最近严巡长安，这个年是过不好了。”</p>
陆庭梧半晌不语。东宫如今正在风口浪尖，前有俞辛鸿身死，后有谢神筠遇刺，明眼人都盯着东宫。连太子也察觉了最近朝上紧绷的气氛，变得慎重起来。</p>
但是——</p>
“阿姐，”陆庭梧低声说，“谢神筠遇刺，我不知情。”</p>
“禁军的卷宗，你看过了吗？”陆凝之不说信不信，只问。</p>
陆庭梧摇头，禁军将这案子捂得很紧，陆庭梧探不出口风。</p>
“射杀郡主的箭矢，是军中制式，”陆凝之道，“禁军查过兵部图纸，竟同徐州府兵所用式样十分相似。”</p>
陆凝之话里暗藏的意思叫陆庭梧悚然一惊。</p>
“矿山的尾巴还没有扫除干净，徐州又出了岔子。如果你不知情，那还有谁会想要谢神筠的命？”陆凝之有些乏了，懒倦道，“这半年来诸事不顺，你该好好想想背后还有什么玄机了。”</p>
——</p>
数日后迎来除夕，六部封印，含元殿前有傩舞，殿前舞灯游龙、烈火相争①，方士朱衣白面，作驱邪诛妖之态。</p>
沈芳弥捧着脸，说：“前两日暮姐姐遇刺，听说很是凶险，今日也没见她，不知道她伤势如何了。”</p>
“死不了。”沈霜野敛眸，不见喜怒。</p>
沈芳弥不赞成道：“阿兄这是什么话，前些日子暮姐姐才将她心爱的白牡丹借给你，阿兄怎么这样说话。”</p>
谢神筠的白牡丹养在侯府让沈霜野头疼，但沈芳弥居然很是喜欢，也曾疑心过来历，他随便扯了个理由将沈芳弥糊弄过去。</p>
但今日就不好糊弄了。</p>
沈霜野不得不道：“我前日才在点凤台见过郡主，想来是没有大碍了，今日应当也会出席。”</p>
这话不算说谎，不过是隐去了晚间狭路相逢那一段。</p>
果然他话音落下不久，帝后便相携而来，谢神筠如往常一般陪坐在圣人身侧，丝毫看不出伤重未愈的迹象。</p>
沈霜野为天子近臣，皇帝特让他陪立身侧，他对此等驱邪风俗素来无感，便挪开了眼，恰好对上谢神筠的目光。</p>
那夜的寂冷仿佛是沈霜野的错觉，风一吹就散了。</p>
稍晚还有燃庭燎，今日宫门大开，火树照彻，银花漫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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