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国公与宣将军一切安好。”</p>
不待宣蓝蓝松一口气，郑镶又问，“昨夜宣世子在口供中说一共经历了两拨刺客，第一波刺客凿穿了你与定远侯的船，是瑶华郡主救了你们，随即又有第二波刺客来袭，是也不是？”</p>
宣蓝蓝点点头。</p>
郑镶在昏暗中盯住他：“宣世子可记清了，那第二波刺客到底是冲你还是冲瑶华郡主来的？”</p>
宣蓝蓝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北司的椅子是给犯人用的，坐起来不会舒坦。</p>
“啊？这有什么关系？”宣蓝蓝不解，“自然是冲我和定远侯来的，郡主是因救了我们才遭此一劫。”</p>
“是吗？”郑镶拿起手边的口供，“但据船上的船夫说，刺客退去之后还有一人扮作死尸趁其不备用暗器偷袭郡主，反被当场毙命，事后大理寺验尸时发现刺客喉间一道致命伤，凶器正能和郡主的龙渊剑吻合。”</p>
那一幕确实惊心动魄，随着郑镶的描述白虹贯穿刺客咽喉的画面又再度浮现在宣蓝蓝眼前。</p>
郑镶幽深道：“刺客若为刺杀你或者定远侯而来，为何会在最后关头转而向郡主下手？”</p>
宣蓝蓝在他的眼神里不寒而栗。</p>
“我、我不知道……”宣蓝蓝觉得他的话不对劲，“刺客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许是当时郡主离他最近，最好下手。”</p>
“刺客所用的袖箭射程足以覆盖那座画舫，甚至当时在船上定远侯离刺客更近，但他选择了刺杀郡主，”郑镶微微倾身，“换种说法，刺客本就是冲着郡主去的。”</p>
宣蓝蓝悚然一惊，下意识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p>
他回避着郑镶的视线，但那阴冷的目光有如毒蛇吐信，叫人浑身发冷。</p>
郑镶没有继续追问。</p>
“那咱们来说说宣世子知道的。”</p>
郑镶推开面前的口供，立即有禁卫捧着木盘放上去，烛火下流光溢彩，正是各色彩帛。</p>
“两个多月前，你府上买进了一批丝帛锦缎，宣世子可认得这些东西？”</p>
宣蓝蓝匆匆掠过那堆丝锦，继而指着自己：“你知道我是谁吗？”</p>
他还是不知愁苦的少年模样，眉眼尤其秀美，但盛气凌人和怯懦无知同时出现在他脸上时便冲淡了那分妩媚，让人意识到他是个内外兼修的纨绔子弟。</p>
“我是敬国公世子，不是府上的管事婆子，”宣蓝蓝不耐烦道，“怎么可能记得住一堆布长什么样子。”</p>
“但你口中的这堆布是一年前在徐州被劫走的贡品，宣世子作何解释？”</p>
“什么？！”</p>
宣蓝蓝惊怔的表情不似作伪。</p>
江沉提灯领着谢神筠进来。狱中灯火灰暗，外头的春光漏不进一丝一缕，唯有天窗能照出一角晴蓝。</p>
神武卫与北司相看两厌，这案子交办给了北司，孟希龄没有查案之权，但一年前的府兵通匪案是他带兵镇压的，那批失踪的贡物也算是在他职责范围内，因此皇帝命他一同追查。</p>
屋中审问已到一半，宣蓝蓝理直气壮的声音从门后传来：</p>
“——我如何能认得出来，这些锦缎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样，我顶多认个颜色花样，我怎么知道是贡物？”</p>
门被推开，谢神筠走进去道：“我相信宣世子确实认不出来，否则也不会把东西送给我。”</p>
“郡主？”好歹是一起共过患难，又叫过姐姐，乍然在这鬼地方见到谢神筠，宣蓝蓝觉得比以前亲近了许多。</p>
但谢神筠神情冷淡、容色霜白，垂眸时未被鸦羽淡影覆盖的肌肤冷白如坚冰。</p>
让宣蓝蓝心口一凉。</p>
谢神筠单刀直入：“元月初七，曲江诗宴，世子曾说要送一些丝锦予我，后来果然让人送到我府上，世子可还记得？”</p>
宣蓝蓝当然记得。</p>
“这和……”</p>
谢神筠打断他，目光疏远冷淡：“这便是后面世子送到我府上的丝锦，其上有贡字织纹，正是江州织造司所织贡锦。”</p>
那些丝锦竟是宣蓝蓝送给谢神筠，又被谢神筠当作证据拿给孟希龄的。</p>
“如何能确定这是府兵通匪案中被劫走的贡物呢？”</p>
宣蓝蓝沉默片刻，表情竟然认真起来，他虽然常常表现得天真，但不是真的蠢笨，“每年送至宫中的贡物不知繁几，也会被陛下和圣人赏赐给官眷，再来，也或许是织造司孝敬官员或者干脆自己私下倒卖，因此流了出来也未可知。”</p>
孟希龄能回答他的疑惑：“孝敬上官或私下倒卖不会留下记号。”</p>
“最重要的一点，”他以刀柄挑开丝锦，其上牡丹团花暗纹竟似随着光线流转逐渐繁盛锦簇。</p>
“被劫贡物中的丝锦是专为贺圣人千秋赶制的，花纹独一无二。圣人偏爱牡丹，因此织造司耗费心力在纹样上织出了洛阳春景，一景只得一匹，这牡丹十二锦织造司花了三年才完成，那批贡物失踪后陛下令织造司重织，但至今才织出了其中一半。”</p>
宣蓝蓝听明白了。</p>
“因此这只会是被劫的贡物。”</p>
“此案干系重大，宣世子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贡锦，还请如实相告。”孟希龄道。</p>
“我招了能给我算立功吗？”宣蓝蓝立即换了一副嘴脸，诚恳道，“我这也是算立功了吧，毕竟这是我慧眼识珠挑出来的没我送给郡主你们都不知道这些是贡锦……”</p>
——</p>
宣蓝蓝没什么义气，很快就在口供里交代清楚。</p>
“那批贡锦是从锦绣阁出来的，宣世子说是鸿胪寺的魏昇知道他想买一批上好丝锦，因此命人送到了敬国公府。”郑镶道，“锦绣阁的东家是魏昇的夫人，淮南出身，她爹是淮南道转运使何朝荣。”</p>
转运使一职负责的正是各州府盐铁漕运，是名副其实的重权在握，短短半日，郑镶已将锦绣阁的背景查了个干干净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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