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眼里没有他。</p>
陆庭梧瞳孔中最后映出的是谢神筠的背影，渐渐同很多年前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重合。</p>
那样好看，也那样冷淡。</p>
——</p>
雨势不见转小，但府兵已经开始败退了。戍守宫禁的神武卫和禁军都加入了战场，这让府兵的颓势更加明显。</p>
谢神筠策马率兵直入宫禁，到处都是杀喊，她踏过血水，没有停留。</p>
陆庭梧的死不重要，她们今夜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她知道他会在哪里。</p>
厮杀止于琼华阁前，在谢神筠奔向千秋台下的那一刻足以撕裂宫阙的弧光在霎那间为她照亮这场宫变的结局。</p>
太子！</p>
谢神筠挽弓拉弦，在风雨中拉出一轮满月，顷刻间羽箭离弦，如流星破空而去，直取太子头颅！</p>
下一瞬白影切开夜幕，长枪贯穿风雨，一枪劈落了箭锋！</p>
轰雷炸响，太子颓然倒在积水之中，从千阶之上淌下的雨水淹没了他的口鼻，禁卫的长枪已经架成了牢笼铁壁。</p>
雨帘重新罩天盖地，阙楼重台皆被阴影覆盖，沈霜野隔着雨幕盯住了谢神筠。</p>
那注视很短，没什么波澜。</p>
谢神筠同样回以冷漠，她的目光从太子挪到沈霜野身上，在那铺天盖地的沉默中想起一句话——</p>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p>
他们没有说话。</p>
——</p>
暴雨冲刷宫檐，卷起的白沫中夹杂血花，被一并冲走。太极宫开始沉默运转，宫人和神武卫各司其职，让这座宫城重新变得干净起来。</p>
皇帝惊闻太子逼宫，怒不可遏，一众东宫逆党暂押大理寺听审。</p>
今夜雨还没停，殿里没有开窗，闷着浓郁药味，皇帝半靠在软枕之上，像是一夕之间老了许多，病容憔悴。</p>
“逆子，逆子！”他将碗摔进托盘里，话才出口便剧烈咳嗽起来，双颊潮红，眼里却慑出骇人精光。</p>
“圣上千万保重身体。”</p>
贺述微同一众官员跪在帘外，袍袖下摆颜色略深，是匆匆赶至宫中时沾上的血水。今夜宫中生变，六部当值的官员皆被波及，面上难掩惶恐之色。</p>
皇后没有开口，轻轻挥退了侍药的宫女。</p>
殿内只剩下天子压抑的咳嗽。</p>
“审，”皇帝断断续续道，“让三法司去审……”</p>
裴元璟亦在殿中，他见沈霜野尚未卸甲，衣上血气未干，眸光微转，又在御前看见了几位今夜护驾的禁军统领，谢神筠却不在其中。</p>
裴元璟脸色微变，蓦地扣住掌心。</p>
谢皇后还在宽慰天子，冠珠在深殿中敛去锋芒，却无端显出几分肃杀。</p>
——</p>
群臣退出寝殿，没入雨幕，在夜色中如游鱼入海。大周似乎在暴风雨下变成了一叶孤舟，无人知晓今夜过去之后将会驶向何方。</p>
贺述微走得很慢，因此显得心事重重，他被裴元璟叫住时尚未回神，迟了半晌才侧头看过去。</p>
裴元璟没有耽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他要说的事更急：“瑶华郡主不在御前，我方才得知她已率禁卫出宫往大理寺的方向去，太子殿下就在大理寺，恐有性命之忧！”</p>
他用词隐晦，但贺述微辅政两朝，历经风雨无数，神情蓦然一变，立刻抬眼看过驻守在寝殿之外的禁军。</p>
廊下雨中，他们都只留下一道沉默的影子。</p>
斩草还得除根，太子危矣！</p>
贺述微蓦然转向沈霜野：“我记得护送太子去大理寺的并非神武卫，而是燕北铁骑。”</p>
沈霜野没有他这样乐观，面色沉冷道：“铁骑拦得住禁军，但决拦不住谢神筠。”</p>
铁骑押送太子，沈霜野没有给禁军插手的机会，东宫逆党没有被送去北司，而是押入大理寺，就是在防着皇后一党对太子下手。但他很清楚，谢神筠既然亲自去了，便没有什么能拦得住她。</p>
他想起千秋台下谢神筠射向太子的那一箭。</p>
秦叙书脸色难看：“她们怎么、怎么敢……”</p>
那可是大周储君啊。</p>
但事实上在场诸人都十分清楚，太子已败，皇后便是大权独揽，没有什么不敢的。</p>
况且……迟则生变。</p>
太子毕竟是皇帝亲子，今上子嗣不丰，膝下只有太子和赵王两个儿子，赵王又素来身体孱弱……就算皇帝想要杀掉太子，只怕群臣也会大力阻拦。</p>
贺述微当机立断：“去大理寺！”他看向沈霜野，“禁军与神武卫皆不可信，如今只怕只能请侯爷同我等亲自去一趟了。”</p>
“太子殿下纵有谋逆大罪，但也该由圣上定夺，绝不能让殿下死于私刑！”</p>
——</p>
雨势转小，大理寺氤氲在细雾中，被剥掉了锋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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