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霜野风头正盛，人却一贯的沉稳低调，除却朝上议政，轻易不与人相交。</p>
“裴大人倒也没与我提还请了郑指挥使这位客人，哦，不对，如今该叫郑统领了。”</p>
沈霜野倒是稳如泰山，他在桌前坐下，目光扫过郑镶与裴元璟，似笑非笑，俄顷语出惊人，“怎么，诛杀瑶华郡主这件事，郑统领也要来分一杯羹吗？”</p>
郑镶紧盯着他，闻言立时头皮发麻。</p>
裴元璟今日宴客，端上来的主菜就是谢神筠的命。</p>
“这件事还真是离不得郑大人。”裴元璟面不改色地说，“当初孤山寺刺杀，若非郑大人为你我行了方便，事后又进行遮掩，只怕谢神筠没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p>
“哦？”沈霜野执杯看过来，眼神捉摸不透，“原来当初孤山寺刺杀我还得谢谢郑统领的相助。”</p>
“孤山寺刺杀竟也有侯爷的手笔吗？”郑镶背上浮出凉意。</p>
若说郑镶对裴元璟还只有忌惮，那他对沈霜野就是惊惧混着厌恶了。更何况郑镶还没忘记，谢神筠数次行事，其中都还掺杂着这位定远侯的身影。</p>
“谈不上，我不过是从中帮了点小忙。”沈霜野语带惋惜，“可惜，功亏一篑。”</p>
裴元璟道：“谢神筠太谨慎了，但若非是这两次刺杀，我竟也不知，谢神筠的身手这样好。”</p>
“郡主腰佩龙渊，那是昔年的天子重器，”郑镶吃了口冷茶，迅速冷静下来，“她执掌北司多年，靠的可不是郡主的身份。”</p>
北司诏狱是何等阴私晦暗之所，谢神筠能稳坐首位多年，还压得郑镶不敢翻身，自然不会是柔弱良善之辈。</p>
裴元璟将孤山寺刺杀的内情告知于他，可不是随口一说，如今他们三人同舟而行，要想成事，至少在杀谢神筠这件事上要达成一致。</p>
“要杀谢神筠可不容易。”对于谢神筠的身手如何沈霜野再清楚不过，他十分扼腕，“孤山寺和春明湖，你都已经错过机会了，若是瑶华郡主早早地就死了，哪里还有如今这些麻烦？”</p>
“侯爷说的是，若是谢神筠早早地便死了，你我如今便不用头疼了。”裴元璟临窗侧立的身影被剪成夜中孤竹，风过不摧，出口的话却满携杀锋。</p>
沈霜野摸着杯沿，在裴元璟的杀机里岿然不动：“看我做什么？说起这件事，我才是冤枉。”</p>
他眸光微转，那凛冽的寒意便倾泻出来，偏生眼里还蕴着笑：“说好的刺杀谢神筠，怎么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我来的？裴大人不会是想和我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招吧？”</p>
“侯爷说笑了，你我同舟而渡，自是共同进退。”裴元璟平静道，“春明湖刺杀的黄雀只怕另有其人。”</p>
屋中静默少顷。</p>
“那就好。我这人惜命，最怕暗箭难防。”沈霜野斟酒而饮，从容不迫道，“裴大人才是那个应当看清楚局势的人，如今谢神筠大权在握，若是前事败露，我倒是不怕，二位可就难说了。”</p>
裴元璟冷酷地说：“谢神筠若死，在座之人自然都能高枕无忧。”</p>
“除却太极宫，谢神筠但凡出行必有禁军护卫，要想再有孤山寺那样的机会只怕难寻。”</p>
郑镶道：“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明日我会引谢神筠独身出城，两位只需设伏即可。”</p>
他说得简短，没有提要如何引谢神筠独自前去。</p>
“哦？看来裴大人说得不错，诛杀瑶华郡主这件事果真离不得郑统领，谢神筠命该有此一劫。”沈霜野抚掌赞叹道，他倏尔话锋一转，说，“不过天子脚下暗行刺杀，事后追查起来，不会连累到我吧？”</p>
事还没做，沈霜野便已经想起退路了，半点都不肯沾水湿手。</p>
裴元璟笃定道：“侯爷放心，这个自然，侯爷只需与郑统领联手诛杀谢神筠即可，善后的事自有我来做。”</p>
沈霜野得了他的承诺，便转向郑镶：“郑统领这里……”</p>
郑镶目色沉沉：“我也自当竭尽全力。”</p>
沈霜野盖住杯沿，含笑道：“那便一言为定。”</p>
第43章 </p>
明灯夜沉，沈霜野换了个姿势，窥见窗外星河明灭，颇觉几分眼熟。</p>
“说起来，我倒是有个问题十分不解。”沈霜野慢慢道。</p>
郑镶已经走了，裴元璟端坐在他对面，闻言了然：“你是想问郑镶。”</p>
“裴大人果真聪慧。”沈霜野斜过酒盏，再开口已带凉薄，“那位郑统领，我信不过。”</p>
沈霜野淡道：“郑镶与谢神筠同为圣人效力，从前纵有龃龉，但如今郑镶高升去神武卫，谢神筠又在内阁春台，大可相安无事，共当圣人的左膀右臂。且不说这二人到底有没有到要以命相搏的地步，只看郑镶竟要与你合谋杀了谢神筠，这说不通吧？”</p>
谢神筠与郑镶早有不合并不是秘密，若说他二人都想要致对方于死地这沈霜野是信的，但掺和进密谋暗刺，这不符合郑镶的行事作风。</p>
裴元璟沉吟片刻，道：“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秘密。郡主与郑镶不合已久，侯爷可知这二人为何不合？”</p>
沈霜野还真不知道。</p>
北司既忠于圣人，如何内斗都是家事，但闹到了互相致对方于死地的地步，显然不是一般的不合了。</p>
“瑶华郡主的身世朝野内外知道的人很少。她并非谢尚书的正妻荀夫人所出，而是谢家养在端南的外室女。据说生母当年只是一个在端南服侍过谢尚书的歌姬，因此她七岁之前，都长在端州。”</p>
裴谢两家往来颇深，裴元璟与谢神筠又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说起这些秘闻信手拈来。</p>
沈霜野迅速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延熙七年，端南水患，水患之后洪州府大疫，十不存一。”</p>
裴元璟点头。</p>
“端南水患之后，她方才被接回谢家，当时谢尚书正在端南赈灾，带她回京的正是郑镶。”</p>
端南。</p>
沈霜野想起了什么，慢慢说：“延熙七年时的端南惨状，我至今仍不能忘。若郑镶当真是在那时将谢神筠从端南带回长安，不啻于救命之恩。谢神筠阖该感激他才是。”</p>
裴元璟摇头：“谢神筠这个人，看似冷静果断，在朝中又有礼贤下士的美名，但实则心狠手辣又兼睚眦必报，她一朝得登高位，昔年微贱的出身就成了耻辱，曾见过她卑微如草芥的人自然就不该存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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