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灯花忽地炸出一声响。</p>
谢神筠仓促地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屏风上的翠羽青雀上：“人？不是穿上一身人皮就是个人的。”</p>
她厌倦冷漠道，“这里只有鬼。”</p>
——</p>
翌日雨歇，打落了一地残红。</p>
南山居坐于碧水之上，风过珠帘，吹动案上桃枝。</p>
“这两日我总觉得府中不干净，”水榭外拾捡落红的婢子道，“昨儿夜里府里飘鬼影，还有哭声，让人瘆得慌。”</p>
端午将至，沈芳弥在窗下编着五色缕，将这话听了个正着。</p>
她院里的大丫鬟魏紫立即出来呵道：“说什么呢？娘子院子里头也敢嚼这些没影的事儿，仔细你们的皮。”</p>
沈芳弥已放下手中的五色丝线，转出门来。</p>
“近来府里人多口杂，叫她们都仔细些吧。”沈芳弥轻轻柔柔道。</p>
她倚着春光，肌肤薄得近乎透明，纤细如琉璃易碎。</p>
“是。”</p>
沈芳弥十余年来独居定远侯府，府中大小事务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而府里的事……她自然也一清二楚。</p>
“绣房那头的衣服做好了吗？阿兄要的急，再催上一催。”</p>
魏紫微微蹙眉，但还是道：“已经把府上的绣娘都拨过去了，娘子放心。”</p>
“嗯，”沈芳弥微微点头，“东院那头有哥哥的人守着，但吃穿用度上都得上心。”</p>
她侧眸看了阶下落红，轻声道，“还有，我不想听见有人说闲话。”</p>
东院的数枝雪里关着个人，不是秘密。但侯府上下没人见过，沈芳弥也不许人打听。</p>
她站在廊下，明眸不沾春水，依旧是那副清凌凌的模样，话也温声，但就是让魏紫心下一凛。</p>
时辰还早，沈芳弥又去张静言养伤的小院探病，她略坐了一会儿，给送了两盒新制的药膏，治外伤很好用。</p>
晚间沈霜野也来了，里头林停仙正和张静言说着话。</p>
“你对瑶华郡主……知道多少？”张静言伤得很重，这两日才堪堪能起身。</p>
数年来的奔波辗转耗空了他的精气神，让他老得比旁人都快，又经几场囚禁大狱，彻底伤了底子。</p>
林停仙放下热茶：“我还真当你不准备问呢。”</p>
多年未见的父女，只怕比之陌生人也不如。近乡情怯也不过如此了。</p>
“我对这位郡主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执掌春台北司，手段厉害得很。”</p>
林停仙是外臣，又不似沈霜野一般时常入宫，对谢神筠的印象模糊得很，只记得远远见过几次，身侧禁军拱卫，华服玉钗装点，容貌看不大清楚，但应是像她母亲，是个美人。</p>
思及此，他倒是想起了一桩印象深刻的事：“对了，你还不知道，从前她差点便要嫁给疏远了。”</p>
林停仙说起当年天子赐婚的事，“咱们那位陛下是多深沉的心思，圣人想把北境兵权拢在手里，他是万万不愿乐见的。但他又不想在明面上拂逆圣人的意思，就干脆把这难题抛给了疏远。”</p>
当年太极宫的紫朱宴上，明面是庆贺沈霜野大胜归来，实际处处暗藏杀机。</p>
这桩婚事便是把沈霜野架在了火上烤，进退两难。</p>
“好在当年疏远早早便结了一门亲事，这才搪塞了过去。”</p>
他说的便是沈霜野那门冥婚。</p>
林停仙想起和沈霜野定亲的梁小娘子，又想起她的母亲梁夫人梁蘅。梁夫人是大夫，洪州府封城之时她就留在城中，找寻医治之法，后来她们母女俱亡，连具尸骨都没留下，烧成了灰。</p>
端南，这地方就像是个不祥之地，多少人都死在那里。</p>
林停仙收敛思绪，重新说道：“我瞧着她应该是随了她的母亲，心思冷硬得很。结党敛权，又在大理寺中逼死了太子，连贺相都被她逼得毫无办法，可惜，过犹不及，这才惹来了这场杀身之祸。”</p>
张静言默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你说她是过犹不及，我看她却是急流勇退。”</p>
“太子身死，圣上病重，朝堂如今暗流涌动，人人都在观望。”张静言不在朝堂，对时局却异常敏感。况且林停仙只看到了谢神筠的表面风光，却没有看到她的如履薄冰，“如今朝上是圣人和谢道成说了算，贺述微能与他们分庭抗礼是因为他仍是天子倚重的大周左相。你说她逼得贺述微毫无办法，在我看来，这却是她的走投无路。”</p>
太子的命，是那么好要的？那是天下文人趋之若鹜的正统。</p>
逼杀东宫的名声一旦沾染便会让谢神筠受千夫所指，她不是正经朝官，如今的权力全仰赖于圣人的信重，离了这层信重，谢神筠便只能是谢氏贵女。</p>
“我在北狱时听过她与郑镶的相斗，看似是她将郑镶踩在脚下，实则郑镶才是她的掣肘。”张静言看得透彻，“我记得，她与裴氏那个嫡长子结了亲？婚期就定在十月。”</p>
林停仙道：“确实如此。”</p>
“谢裴两家结亲，谢氏要的是清流文名，裴氏要的是士族门荫。这桩婚事没有她说话的余地。”</p>
士族之间尚分出身，自高祖皇帝时世家门阀便被不断打压，裴氏是随太祖建朝的陇右贵族，而谢氏是诗书传家的山东门阀，到这一朝，都已见颓势。</p>
谢神筠终究只是皇后的侄女，而不是亲女，礼法上便落了名正言顺。出嫁之后更是成了外命妇，谢神筠再是权势在握，嫁娶二字顷刻就能把她打回原形。</p>
林停仙忽然笑了，说：“这点倒确实也像谢馥春，当年谢家要给她定亲，她不愿意，便千里迢迢私奔去了定州寻你，都是一样的桀骜反骨、不甘于命。”</p>
张静言呼吸微滞。</p>
“你对郡主的事知晓得这样清楚，想来也是关心她的。”林停仙道，“如今人就在府里关着呢，你要想去看看就去。疏远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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