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袍裹身的白面团子滚进来，哭丧着一张脸：“疏远！我管你叫爹，救救我！”</p>
白玉郎君似的一个人，奔进来时却好不狼狈，额间淌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p>
宣蓝蓝。</p>
“谁把他放出来的？”沈霜野还沉在那声爹里没回过神来，就已经按住了眉心。</p>
“陛下登基，大赦天下，”谢神筠倚着榻，看上去倒是觉得颇有意思，“不过宣世子原本就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圣人早就有意放了他，后来事情一多，约莫就忘了。”</p>
放了宣蓝蓝这事应该是江沉去办的，该是他升任北司指挥使之后办的第一件事，也算是给敬国公一个面子。</p>
但紧接着谢神筠遇袭，先帝中毒，北衙因是太后心腹，被先帝忌惮打压，江沉在那段时间沉寂下去，连带着放人这回事也搁置了。</p>
谢神筠若有所思：“现下是宣将军该回京了吧？”</p>
太子谋反案之后，先帝便急诏各地节度使入京，但节度使还没到，先帝却先驾崩了。</p>
得，反正也赶了一半的路，正好入京服丧哭灵。</p>
果不其然，宣蓝蓝哭道：“我阿姐回来了，她要揍我！疏远救我！”</p>
“怎么救你？”沈霜野凉凉道，“你既叫了我一声爹，从今日起就跟我姓，改做定远侯府的大娘子是吧？沈娇娇。”</p>
宣蓝蓝壮士断腕似的一睁眼：“对！”</p>
在不要脸这件事上，宣蓝蓝可谓天下无敌。</p>
谢神筠难免失笑。</p>
“欸？”宣蓝蓝忽然一愣，“暮姐姐？”</p>
谢神筠不似往日那般绫罗锦绣，鬓缀珠玉，绿阳斜拥薄衫，把她揽在透薄天光里，眉目秾艳，身段风流，竟是闺阁随意的私密之态。</p>
宣蓝蓝瞧了又瞧，目光犹豫，有些不敢置信。</p>
“宣世子。”团扇掩面半侧，谢神筠对他点点头。</p>
宣蓝蓝大惊失色，目光在沈霜野和谢神筠身上转了又转，欲言又止。</p>
“暮姐姐怎会在此？”宣蓝蓝问，“长安城里不是传言你、你被焚身亡了吗……”</p>
说起来，谢神筠倒还真不知道关于这件事是如何传的，沈霜野也不会拿到她面前来说。</p>
“我如何在这里，就得问侯爷了。”谢神筠眼眸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沈霜野。</p>
沈霜野迎上她的视线，没有说话。</p>
“啊？啊……”宣蓝蓝看着谢神筠腕上露出的镣铐，慢慢张大了嘴。</p>
“霸王硬上弓是没有好下场的，”宣蓝蓝不知是想了什么，小声道，“何况疏远你虽然是霸王，可暮姐姐不是娇花啊……”</p>
真要说那就是朵食人花，吃人不吐骨头那种。</p>
他又万分纠结地看向谢神筠：“郡主，我可以替你报官的，不过我今日不一定能走得出这扇门……”</p>
沈霜野忍无可忍，命人将宣蓝蓝送回敬国公府，宣蓝蓝却死活不肯走，非要留下来。</p>
院子里吵吵嚷嚷的闹了一通，把夏蝉的鸣叫都压了下去，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宣蓝蓝哭天喊地的声音。</p>
“怎么叫他沈娇娇？”谢神筠问。</p>
“怕疼，爱哭，”沈霜野言简意赅道，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取的。”</p>
宣蓝蓝是老来子，小时难免养得娇了，破块皮也能疼得眼泪汪汪，但敬国公就他一个儿子，还指望他日后接掌黔州军，开蒙之后就对他严厉起来，谁知宣蓝蓝是烂泥扶不上墙，骑射武功样样不行，又被逼着努力上进。</p>
他索性翌日便跑去定远侯府，换了身裙衫，说以后自己改姓沈，叫沈娇娇，就做沈家的大娘子，还逼着沈芳弥叫他阿姐。</p>
把敬国公气了个半死。</p>
“宣世子可真有意思。”谢神筠笑了笑。</p>
“宣盈盈要回京了。”沈霜野没笑，“春明湖刺杀一案后，瞿星桥被贬，去了锦州，那就是节制黔西道的缺口，你在图谋西南。”</p>
沈霜野对大周各道军政何其敏锐，谢神筠把瞿星桥放到西南的那一刻就洞悉了她的意图。</p>
但谢神筠没有承认：“瞿星桥被贬是因为春明湖刺杀，可那场刺杀是因何而起？侯爷这么快就忘了。”</p>
“不敢忘，我还没谢谢你的相救之恩。”沈霜野眉眼隐在渐沉的薄暮中，那锋锐的寒芒顿显，“春明湖刺杀来得太巧，你在其中留下的痕迹掩盖不掉。宣蓝蓝很好用吧？你用他掀开了贡船案，还能蚕食掉西南的兵权。”</p>
“但有桩事我很好奇。”沈霜野道，“燕州城外我查获的那批兵甲是你的，和你合谋养兵的是谁？”</p>
谢神筠知道，一旦燕州城外走私兵甲的事被翻开，沈霜野立马就能猜到真相。</p>
她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p>
沈霜野了然的点头：“果然是宣盈盈。”</p>
燕州的位置很巧，那批兵甲要么是绕过长安入北州，要么就是过灵西二州往西南方向去，沈霜野当时还给宣盈盈去过信，提醒她详查西南境内的走私，没想到是自作多情。</p>
谢神筠问：“有桩事我也很好奇，当初孤山寺刺杀，在刀箭下药的人是你吗？”</p>
孤山寺刺杀一案中的迷药始终是个迷，谢神筠很清楚，参与过刺杀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想她死的，既已走到刺杀这一步，求的就是一击必中，迷药太不合常理了。</p>
“不是。”沈霜野道，“那批杀手不是我安排的。”</p>
孤山寺刺杀是裴元璟的手笔，但那批仿徐州兵甲的箭矢不是，沈霜野事后探查过，一无所获。</p>
这意味着除了他和裴元璟之外，还有人想要谢神筠的命，且藏得更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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