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近来身体越发不好，御医不敢透露皇帝脉案，但皇帝寿数恐不能长久的事在太极宫中并不是秘密。</p>
如今终于有人要忍不住了。</p>
谢神筠不动声色地将帕子藏入袖中，服了颗杜织云做的解毒丸，聊胜于无。</p>
她吐了大半，中毒应当不深。</p>
谢神筠目光缓缓滑过座上天子，后者面色如常，并未看她，宴饮中途还让河间王上前来说话。</p>
皇帝身边的秦宛心、陈英等人也并无异样。</p>
殿中灯火辉煌，流光宛转，像是让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p>
河间王与天子说完话之后却并未退下，脚步一转竟是到了谢神筠面前，举杯敬她，目光中的侵略意味藏得很好。</p>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谢神筠，但无论是深殿玉堂还是灯火阑珊，她都似雪压寒梅，清凌凌不沾细尘，遥不可及，更让人欲折她落掌心。</p>
“郡主，我敬你一杯。”河间王道，他是天子的堂兄，又得其看重有望继位大统，宰相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p>
“我不擅饮酒。”毫不客气的拒绝。</p>
不知是不是谢神筠的错觉，她此刻觉得从喉头到腹中有如火烧，连带着眼前也模糊起来。</p>
她眉尖微蹙，压下了那股不适。</p>
宫灯在谢神筠眼睫上绘出一缕薄光，冷而剔透，却看得人心中泛痒。</p>
谢神筠对所有人都是如此。</p>
大周皇室的荒唐艳事不少，兄妹叔嫂□□这样的逸闻丑事也并不罕见。</p>
宫中早有传闻，说是天子同他这位阿姐的关系并不寻常，否则谢神筠早已同裴元璟定亲，这桩婚事却一拖再拖，至今尚未完婚。</p>
她又时常留宿宫中，更是引得风言风语无数，只是碍于瑶华郡主的威势，无人敢说什么。</p>
“是吗？是不擅饮酒还是不想同我饮？”河间王慢慢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想来还是我不得郡主看重，日后郡主总会对我改观，那时我再敬郡主酒，你可不能再拒绝了。”</p>
他言语间隐隐透出的意思叫人心惊。</p>
到谢神筠如今的权势地位，这世上能叫她不能拒绝的唯有当今天子。</p>
是谁给了他暗示？</p>
谢神筠盖住酒杯，唇角微勾，抿出的弧度足以摄人心魄。</p>
不待河间王面露惊艳之色，便听谢神筠压低的声音既轻且冷，像是兜头一捧凉雪浇下，叫人陡然清醒：“凭你也配？”</p>
李昱脸色陡然阴沉下去。</p>
下一瞬谢神筠却是微微提高了嗓音，让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她冷淡的话语：“王爷，我不胜酒力，先失陪了。”</p>
谢神筠眸光冷淡，姿态从容，眉间还有隐隐的厌倦隐忍，便似是被逼迫至此，却又碍于强权不得反抗。</p>
不过是个郡王而已，就能叫如今这位权倾朝野的內相退避？有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震。</p>
李昱如今确实只是个郡王，可是日后呢？今上常年卧病，寿数恐怕也就止于这两年了。</p>
谢神筠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朝中的风向就要变了？</p>
谢神筠在无数明里暗里的目光打量中起身，对座上的天子屈膝告退，继而绕过桌案，就这样中途从宴上离席。</p>
含元殿前火树银花未熄，照破长夜，晚些时候天子还要携百官登临东华门以迎新岁，谢神筠离开不了太久。</p>
她行过含元殿前的宫道，借着月色看清了今夜殿前禁卫防守。</p>
雪压朱檐，五步一岗守卫森严，兵甲寒铁在夜色中泛出森严冷光。</p>
自数日前起，太极宫中的禁卫便皆是严阵以待的模样。</p>
看来李璨当真是要病入膏肓了。</p>
“郡主这是要去何处？”殿前值守的内宦迅速迎上来。</p>
谢神筠不动声色道：“殿中太闷，我随意走走罢了。”</p>
内宦迅速唤来宫人禁卫为她提灯，口中殷勤道：“夜深雪重，宫道路滑，郡主千万小心。”</p>
谢神筠没让人跟，身侧只带了阿烟。</p>
待行至夜深无人的太液池边，谢神筠微一闭眼，心口忽然一阵剧痛。从方才那杯毒酒沾唇之后被她压下的绞痛齐齐上涌，变成了咳出唇边的鲜血。</p>
“娘子！”阿烟大惊，尚且记得这离含元殿不远，压低了声音。</p>
“别慌，我没事。”谢神筠以袖掩唇，她眼前阵阵发黑，强行稳住身形，只觉头晕目眩，“宫宴上的酒里有毒，你去找——”</p>
谢神筠咬住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p>
不行，不能找宣盈盈。禁军副统领陈晚是谢神筠提拨上去的人，但如今还不到动的时候。</p>
沈芳弥精通药理，她今夜也来赴宴，但谢神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p>
谢神筠在心里一一将人筛了一遍。</p>
她视线忽然一凝，定在了平静无波的水面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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