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北还没来，她且能再清净会儿。 离开工尚有一阵儿——为防止有人做手脚，也是为了避嫌，贮存文书的箱子都挂着锁，钥匙皆由陈主事保管，须等大伙儿都到齐了，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徐海榴便趁着这个空档，摊开昨日撰下的目录，假扮作阅读模样，单手撑在桌上打瞌睡。</p>
前一天跑得太远，睡得太迟，根本没能缓过乏来。</p>
天际泛起些鱼肚白，值房里的空位上陆陆续续都坐了人，陈主事亦挟了花名册踱进堂中。她掐着时辰睁眼抬头，便见得一盏热茶落到她面前的桌上。</p>
是年后才新入职、暂且负责打杂的文通。</p>
值房里提供的茶汤十分低劣，只胜在够热够浓，能够驱寒解渴而已。徐海榴向文通道过一声谢，低头呷了一口茶汤，登时精神得困意全无。</p>
“孔目，”见她苦得直皱眉，文通殷勤递过来一个打开的圆木盒子，里面盛满了自蔗浆中析出的紫红晶体，为方便携带，均敲成了小块，“家慈祖籍遂宁，昨日探亲归来，捎回来许多好糖霜，我今日便带了一盒过来。”</p>
“多谢多谢，”徐海榴拈过一片，又觉得只自己吃了糖不太好，于是抬起手掌掩在脸旁，侧过面孔，冲堂中首位扬了扬下巴，压低声音道，“陈主事也不太喜欢苦味。”</p>
陈主事乃多年循吏，从不把喜好表露于外，不过，某天用午饭时，她无意间觑见过，这位计省来的官长一口气吞下了所有苦瓜，方才慢慢品尝起其它菜肴。</p>
闻言，文通双眼一亮，猛地点点头。</p>
他捧着糖霜盒子，又挨桌散出去几块，见陈主事并未禁止，而后便颠颠儿地凑到了主事的案前。</p>
徐海榴把那目录新翻过一页，继续假装自己在复核，偷眼留意着后续。</p>
陈主事面露严厉，小声斥责文通几句，却仍取食了两块糖霜。</p>
这样一来，即便她吃了文通给的糖，有官长挡在前头，也不会被有心人指控为私相授受，更算是给后辈卖了一个好，说不定哪天便有事情得求到人家头上。</p>
天色渐渐亮了，时辰一到，陈主事主持着开了锁，直到此时，汪北方才急匆匆地奔进值房，衣衫巾帽虽整洁挺括，眼下倒挂着两团青黑，神色中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疲惫。</p>
该不会，那癞虾蟆在家闹了整宿吧……身为“罪魁祸首”，徐海榴后脊一凉。</p>
陈主事冷冷地白了汪北一眼，连半句话也没说，只专心对照着名录，将积年文书都分派给吏员们。各人均上前抱回来一大摞纸册，便再没甚可偷闲的工夫，更遑论抽空给汪北打个圆场。</p>
汪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看不知于心底如何笑话他的满堂同僚，再看看埋头把纸页翻得飞快的徐海榴，到底咬着牙向陈主事认了过错，领了差事回到自己座位。</p>
待到晌午时分，众人对照着结了这一上午列出来的清单，总算能抻个懒腰吃口茶，纷纷到廊下去领公家供给的饭食。徐海榴打着快刀斩乱麻的算盘，没等对方来找她的麻烦，径直去寻了汪北。</p>
“汪伯父，”她暂时还不想同汪北撕破脸皮，于是同平时一般，脸上带出些属于小辈的谦恭笑容来，“昨日小侄手头临时有事，没赴成令郎的约，实在抱歉，实在抱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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