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得陛下御赐了官身,郝家老两口比自己做了官还要兴奋,就差没在脑门上写上‘郝琦亲爹’‘郝琦亲娘’。 休沐日儿子领着媳妇儿回家,老两口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好吃好喝的,拎着酒肉走在巷子里,遇到街坊,不等人问就大声的说:“儿子和媳妇儿明个回家。”。 郝琦唇上蹙起两抹八字胡时,结婚六年的夫妻俩,总算有了第一个的孩子,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 两年后,麻晚晴二胎生了个粉扑扑的闺女,把日子合成了个好字! 有女儿的那年,也是郝琦有生之年最顺遂得意的一年,因为过了新年,娘娘便染上风寒,骤然凤驾远游;到了秋初,陛下也因思念亡妻,龙驭宾天。 ‘灰犬’初建,是由内府和兵部两方抽调得力人手组成,组织结构参照了‘黑鹰’,‘绣衣卫’。 在郝琦加入之前,灰犬名义上由内府派来的大太监宋谦主事,坐镇中枢,负责指挥灰犬运作。 撒出去的谍探,沿用了宇文家和慕容家原有的耳目。等到郝琦加入,才由他推动,又发展了一大批谍探,将新老谍探全部打散了,重新组合成新的单线联系的线段。 执行缉拿、格杀的两个强力部门,一个是宇文氏部曲组成,一个是慕容家精锐组成,一直互不统属。 慕容娘娘之所以向陛下要来郝琦,是因为宋谦虽然忠心不二,在宫中办事也聪慧机敏,到了灰犬这边,却暴露出了学识不足,政务流程生疏的缺点。 好多次娘娘和陛下要的是结果,他却把一堆杂乱信息汇总了呈送上去。 等到郝琦加入,能力得到灰犬内部认可,宋谦就完全成为了象征性的主事人,辅助着做些协调人员,分配赏赐的事务。 年轻,没有强大背景,众多旧部的支持;他所做的工作极为依赖慕容娘娘的信任和支持。 有慕容娘娘在的时候,两家合一家,郝琦调动灰犬自然是一切都没问题。 没了慕容娘娘,郝琦少了个无限信任支持的至亲长辈,灰犬内部俩家旧部,又为了争夺灰犬主导权,相互倾轧。 灰犬的运作不时地出现卡停。 等到先王龙驭宾天,内府一头也彻底乱了套,几个内府大太监加入了灰犬控制权的争夺。 对郝琦这个并非源于俩家旧属的‘主脑’,有拉拢,有排挤。盖了内府印签,下达给灰犬的指令,令出多门,互相矛盾,郝琦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偏偏他这个位置一时间找不出个替代者,无论看他顺不顺眼,他自己想不想干,都只能熬着。 郝琦明面上的官身,也停在了七品,挂着东宫率长史的闲职,再没动过。 家里边也不让郝琦舒心。 朝廷裁撤了京城督造司,岳父交卸了差使,赋闲在家,爵爷府顿时车马稀疏,老人免不了有段时日不适应。 喝点闷酒,发发邪火。 好在有齐老太爷,叫他过去听书喝茶,开解散心。 和姑爷郝琦爷俩坐一起喝两杯的时候,老爵爷也就是牢骚话多说几句。总的来说,都还在无伤大雅的范围。 真正让郝琦烦心的还是自己爹娘家; 他办的差不能摊在明处跟人说,可不代表灰犬的佐贰官没有权势, 只不过动些手脚帮了家里人,不能说出来。 郝琦爹的老兄弟找到个生财的路子,找到相好的老兄弟入股攒个马帮,穿山走沟从南面贩运茶叶。 小打小闹走私,在六镇就是不能明说,却再正当不过的生财之道。找大儿子凑了笔本钱,投在马帮,当了个小股东,一年不到竟翻了几翻。几年下来,换了坊市正街上的大宅院,又跟人合起伙顶下了东市里两间铺子,彻底当上了富家老太爷,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他可不知道,这都是长子郝琦变着法在帮家里。 找他入股的老哥们,早挂在灰犬一条线上了,来来回回走马帮,回回有惊无险,是因为有灰犬的手令,走关过卡一路无阻。 韩琦是利用在境外的灰犬探子往来传递消息,需要走私的马帮身份掩护,顺带手,悄悄帮家里开了条财路。 郝老爹能买到官府发卖的东市铺子,也是郝琦给下面人递了话,本就是灰犬查出东魏暗谍收没的铺面,给谁不给谁,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依照传统,六镇都是职业军户,长子郝琦入了仕,二小子郝峻,便顶缺去了军中守备大居关。也算是他自己争气,又被上司赏识,升了什长干了两年,就又提了旅帅,手下管了百多兵丁。 后来团校尉调回京城就任军器监卫尉,也捎带上了他。 当然这也是郝琦暗中的安排,为了不显露痕迹,多费了手脚,给郝峻上司先办成了调入京都的好事,过个桥,再让校尉捎带上郝峻。 郝峻刚调回京城,俩儿子一文一武,都是七品的实职,郝家老两口那个得意!休沐日俩儿子回家,郝家就像是过年。 让郝琦没想到,等老两口兴奋劲过了,却开始给他心里添开了堵。 老二郝峻不调回京都,也没个对比,总觉着大儿子当了官,小夫妻俩又孝顺,老两口有面子,日子过的舒心。 等老二郝峻回来了,这差别就有了。 老大这些年来来回回都是在清水衙门打转,没孩子的时候两口子回家来,自己拎着东西,走道过来,有了孩子,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拿蓝子装了礼物挎着,还是走道过来。 同样是七品官,每回二儿子家来,都是高头大马,带着护兵,礼物装了一大车。 家里参股了走商道的马帮,还有了自己的铺子,老两口不缺钱,也不是真贪图儿子们的礼物,就怕有个比较,比来比去,眼皮子就浅了,看老大两口子就变了味。 大儿媳妇儿顶着个爵爷家贵女的名声,也就是陪嫁了一座宅子,还是在紧邻着她娘家的坊市,见天就往娘家跑,只在休沐日来家里照个面。 儿子呢? 更不济事,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去的衙门越来越清闲,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说不得以后还要老家周济他们两口子呢! 心里犯了病,话里就带了酸,郝琦两口子带着孩子回父母家,好脸子就见不着了,处处陪着小心,老两口冷不防还要来一句剜心窝子的话。 麻晚晴看得开,只当是没听见,该来了来,该走了走,礼数不差。 媳妇儿越是大度,郝琦越闹心呀! 郝家能有今时今日,要从头说起来就是一嘟噜串;他要是没在‘灰犬’就职,家里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变化;再往前捋,慕容娘娘干嘛在成千上万是六镇子弟里偏偏信任他,把他放到灰犬这样的要害部门,掌着实权? 是因为他郝琦是麻家的姑爷,麻爵爷是陛下最信得过的亲卫,所以娘娘才将他当个子侄栽培。 再要往前捋,麻晚晴堂堂爵爷家的贵女,知书识礼,娘娘有心指婚给洵武郡王,放着现成的王妃不要,不是瞎了眼了,非要嫁给他郝琦,麻爵爷会抬眼皮子了他郝琦一眼? 郝琦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媳妇儿,心里越是堵得慌。 休沐日,回一次家,闹一次心;不回去还不行,隔天爹妈能找上门来,指着儿子鼻子训斥不孝,话里少不了拐了弯捎带上媳妇儿。 气的得麻晚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强忍着还要给老两口陪着笑。 郝琦有几次替媳妇儿气不过,要跟来两口吼起来,郝家的今天,都靠有这个媳妇儿,气恼了她,让你们还回到过去,过穷日子! 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忍了回去,办的差使要求保密! 跟他们说家里的变化都是自己暗中使得力,非得讲清楚自己真实在办的什么差使。 公婆对自己不待见,麻晚晴能忍,可忍不了公婆对孙子辈偏心眼。到了婆家,兄弟家的孩子有奶奶给好吃的,自己家孩子就要搁一边瞪眼瞧着,婆婆话说的酸溜溜,大柱子爹拿来的,要想吃,让你爹妈也往过送呀! 别说知道是丈夫给老二郝峻安排的那个七品军职,就是郝峻凭本事升的官,在她眼里也是芝麻粒。 军器监守卫,拿着军饷,还有份军器监的补助,算是个肥缺; 可也要看和谁比呢!麻爵爷当过西五十四坊总督造,四品的实职,半个京城五十四座坊市,建商铺,圈宅子起屋,都要求着麻爵爷点头。 麻爵爷家的老闺女瞧得见这仨瓜俩枣? 被姥爷姥姥当心尖子宠着的外孙子,缺过一口好吃的? 可就是这口气,让人难咽。 孩子可不是大人,心里存不住事,回到了姥爷家,小嘴吧嗒吧嗒,把在奶奶家受的委屈都跟姥爷姥姥说了。 心肝宝贝受了委屈,麻爵爷拎上马鞭,招呼部曲,就要找亲家干架! 郝琦两口子忙又是一顿劝。 麻爵爷不去找亲家干架,可也有招治亲家,托人找郝家老二郝峻的茬! 和兵部里的老弟兄打个招呼,专门在郝峻当值的时候突击检查军器监的守备,鸡蛋里挑骨头,明着找郝峻的不是,怼着脸骂,差使干成这样,趁早滚蛋!滚回大居关当大头兵。 郝峻给吓坏了!请上官帮着求情,总算保住了差使,缘由也打听明白了,原来是爹妈让麻爵爷不高兴了。 回家跟爹娘一说,郝家老两口这才又记起来,大儿媳妇嫁给儿子是下嫁,她爹是爵爷,结交的也都是勋贵,收拾郝家真就和捏蚂蚁一样。 麻爵爷闹了这一出,郝琦夫妻带孩子回家父母家,老两口不闹妖了,一家老少对大媳妇儿都客客气气,把大儿子的儿女也当小祖宗供着,处处陪着小心,生怕又惹得麻爵爷不高兴,老二就要滚回大居关,当一辈子大头兵。 麻晚晴却心里不得劲,假惺惺的客套,还不如以前呢!公婆没个好脸,难受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现在这样,一家人不象一家人,更像是做生意,没了一点亲情。 她心里厌恶,也怕孩子在这种氛围里学不了好,既然公婆不再没事找事,她索性减少了回婆家的次数,便是去了,也不带上孩子,放下礼物,问个安,借口还有事忙,就告辞离开。 这时候郝家父母也品出大儿媳妇从前的好了,再要修复关系,麻晚晴却被公婆折腾怕了,宁可保持现状,敬而远之。 媳妇不愿在婆家停留,郝琦这个儿子只有多回家几次。老两口不敢,也没脸跟儿媳妇纠缠,自家儿子还是能埋怨 郝琦回了家,耳根子就不得清静,装聋作哑不搭腔也不行。从进门唠叨到离开,走的时候,还要再三问过,哪一日带着媳妇儿女回家来?爷爷奶奶想孙子孙女了。 郝琦也没想到好好的日子会象嚼过一截甘蔗,不打招呼,就塞嘴里一把黄连,越咂摸越苦涩。 赶上麻晚晴怀上了第三胎,受婆媳关系不和谐影响,情绪不稳定,动不动就发大小姐脾气,家里的茶具三天就要摔碎一套。一口饭热了,凉了,稍不可口,就赌着气一天水米不进。 郝琦下衙晚一刻钟到家,就能扎在床上哭天抹泪,说郝琦在外面养了狐狸精,不要她们娘几个了。 麻炎两口要是帮着女婿说句好话,说女婿不是那样的人。麻晚晴拎个小包,牵着儿子女儿,就要离家出走。 家里面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郝琦在灰犬也越来越无事可做。 从当今的国主宇文拔迎娶了元氏女,灰犬明面上没有分家,实际上已经割裂成了两派。 大司马的指令不通过灰犬中枢,直接就传达给了旧部;内府换走了宋谦,新来的大太监柳海,言语试探过郝琦几次,没得到想要得到的效忠保证,也不把郝琦当做自己人。 除去实在没办法,必须郝琦参与分析判别,能绕过郝琦,就尽量不知会他, 这就暴露出了灰犬组建过程中存在的弊端。 以人成事!人亡政息。 筹建灰犬靠的是慕容娘娘的威望,运作起来后,朝廷也没给予正式编制。 内部的主事,全凭慕容娘娘指定,既不论资排辈,也不论功提拔,全看慕容娘娘这个伯乐的眼光。 事实证明,不拘一格唯才是用的用人方式,在慕容娘娘活着的时候,确实大大提高了灰犬的效率。 等她离世后,没了强势领导者,弊端便全暴露了出来。 郝琦首当其冲。 没了慕容娘娘的信任和支持,论年纪,论资历,论官品,论背景,郝琦没一样在灰犬排名靠前。 家里闹得一团糟,他也无心办差,内心里还有种渴望,最好谁能将他彻底排挤出灰犬。 离开了灰犬,哪怕是从远离京城的下县主薄重新做起,总也是靠自己的学识,坦荡荡的当差。 可灰犬一时间还就离不了郝琦这个‘主脑’,两边不和,都试着培养郝琦的替代者,不是学识不够,就是缺少郝琦的超强记忆力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分析能力。 用,不敢重用,离,又缺不了。 郝琦就在灰犬不尴不尬的留任着。 到慕容家和元氏撕破脸皮,开了战,更是奇了怪了,他这个坐镇中枢的人,被分派的竟全是去外州郡的差使,短了七八天,长了两三个月。 办好了差使,回京交了差,也不急着让他回灰犬总部,出去办差辛苦了,放个假在家里休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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