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酷夏,,梧桐树冠遮蔽下,清凉如水。 龙虎山血脉道统嫡传,天生压胜精怪的青衣道人,与一位修成人型的梧桐树精相谈甚欢。 准确的说,是在丢弃了龙虎山大天师的显赫身份诚恳求教。 岁月有痕! 年过花甲却貌似二十许年纪的青衣道人, 再如何的驻颜有术,这一生,亲眼所见终究不过是一甲子的风光。 和绿袍老者近乎万年的阅历相比,几乎是白驹过涧一瞥之间。 更重要的是今时今日的他,兴许就是龙虎山近千年踏上了道途的第一人。 眼中所见,仅仅一日间,已是天壤之别。 赵庭澜辞别出了王家之前,曾是自信满满,内视体内,一泓池塘绿水丰盈。 那种超越了道统血脉千年修行极限的迷醉,言语是无法诉说清楚。 而对面的绿袍老者,体内却是一座烟波浩渺的湖泊! 哪怕久已干涸的湖泊仅仅湿润了湖底。那种无尽无边的感觉,依旧是让他震惊无比,心生尊敬的最大原因。 赵庭澜肯于自降身份听一个草木成精的精怪絮絮叨叨,也在于绿袍老翁言辞间无“玄言”也无自吹自擂的“大言”。 “当今世人随意地称之为先生,其实,三千年前留存在这方天地的强者是尊称为先圣。” 绿袍老翁愤懑不已,银白长冉不可抑制地抖动着。“先圣移栽我到此处已经近万年,可是,相比起被先圣庇护生长的这段岁月,在极西之地曾经艰难求存的光阴才是悠悠长远” 赵庭澜在猜测出师叔祖‘叶无缺’让他来此的目的之后,已经决定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对于绿袍老翁的问话,仰着头,眼睛眨巴着,无辜又无知的样子。 绿袍老翁自顾自的述说,话语像是没有锚点的船,飘荡跳跃没个定性。 “赵家小子,你家的那个长辈可是先圣家里的怪物。” 这样笃定的评语,赵庭澜无论如何都不敢点头附和。就连陪笑都不敢,只得木木然的保持着默然。 幸好梧桐老祖聊起了劲,天马行空,前一句话在东,下一句话就跑到了西边,“世人只知天地混沌,先圣开天,才有了这方天地。 山巅上极少的一小撮接触过先圣者,才知道完整体的先圣是一对道侣。” 绿袍老翁面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得意之色,“先圣结道侣便在你我现在坐的地方。” 老翁絮絮叨叨的诉说,多数赵庭澜或从山上藏经阁密档或是同道口口相传,已经有所了解,之所以沉下心听老翁唠叨,在于老翁是以亲历者诉说往事,相比起口口相传,人传人,隔了不知几人几十人之后,掺杂了多少以讹传讹的故老传说,真实性强了太多。 即便是如此,听到这儿赵庭澜也是道心震颤。脱口道:“先圣在这儿结道侣!” “是呀!”绿袍老翁愈发的得意,“正是因为先圣要接待神女,才将我从极西之地移栽到了此处。 万年前的此地,水网纵横,草木茂密,千里无人烟。 先圣发现了一眼裨益修行的灵泉,有意长留在此,以无上法力开出了数千里河道,引诸多水源汇聚成河。”绿袍老翁抬手向北指,“就是如今的魏水河。” “先圣伉俪结为道侣与凡俗的婚嫁可是天渊之别。。。。。。” 赵庭澜一时心急,打断了老翁天马行空的述说:“灵泉呢?” 绿袍老翁往小城西北角一指,“就在那儿,万年了,沧海桑田,灵气浓郁的灵泉留存到现在也就是一口水质清澈,适宜酿制好酒的水井。” “先圣和神女依稀还在眼前,光阴流水已经淌过了将近万年!”老翁又发起了感慨。 “先圣和神女相见,为这方天地加一个罩子达成了一致。。。。。。。” 这个传说有无数个版本,也传的很广,赵庭澜就听过好几个版本,遇到了亲历者,忍不住问道:“先圣难道不能有别的选择吗?” 绿袍老翁垂目不语,挥挥衣袖,将凉了的茶水换成了两杯热茶,肃手相请,二人品茗,默然片刻,老翁神情激动的说道:“凡人经历乱世,即便是一生颠沛流离,不过甲子光阴。 你可知先圣为了这片天地的安宁,在万年之前曾经大杀四方了多少个万年? ” 忽而老翁抬手拍着额头,调笑的口吻说道:“我给忘了! 龙虎山赵家是山上修行者,先圣和他的家人先后数次封天,影响了你们修行,到了你这儿,没法子与天地同寿,有疑问不解,有怨言,才是本分直言。 不说出来才是虚伪。” 骤然又神情肃然,直直盯着青衣道士:“你就没想想,若是先圣没有封天,这方天地上还是无法之地,来自天外法力通天的强者肆意纵横, 赵家的先祖会不会早就神魂俱灭,哪里还有几千年的龙虎山天师府的传承,又哪里会有你,赵小子和老夫相坐品茗?” 青衣道士神情愕然! “先圣伉俪相约封天,先圣曾对神女歉然,他门下已有五个家仆,个个都是通天强者,便问神女,要不要等上千年,神女收几个家仆,再行封天。 神女笑言,一家人何必分你我! 便是没有一个仆人,难道忍看千年天地炼狱?” 青衣道士面露赧颜。 “山上人! 呵呵呵。”绿袍老翁笑意不善。 “先圣家的五仆二徒中有两个非是人族,一个是五仆里的阿二,另一个便是你赵家先祖。” 青衣道士瞠目结舌。 “为何赵家血脉对精怪妖魅天然压胜,千年前,先圣最后一次亲自封天之后,天地灵气枯竭,龙虎山大天师依旧可以用自己的鲜血书写出威力强大的符箓? 因为你们赵家的血脉来自另一个世界。 知道了自己血脉来历,赵小友,你会不会不再谨守龙虎山祖师堂悬挂的训诫,‘斩妖除魔,以守护人间为己任’? 有意思吧! 赵家血脉竟是龙虎山数十代人孜孜不倦,满世界镇压的妖族。呵呵呵” 青衣道士刹那间道心震动。 巳时中,高松离开两仪殿,忍着双腿的不适,快步走向尚书省。 出乎他意料,原以为虚应场面的面君奏对,拖拖沓沓竟耗费了一个多时辰。早知是这样,就该先去找苏焕。 “高尚书,仆射大人有客,您稍,,,,,” 高松虎目怒睁,手臂一震,推开拦路的都事,跨进了仆射办公的独院。 听见从闭着门的官廨传出的咆哮声,高松饶有兴趣的停下了脚步,问追在身后的都事:“谁呀!够狂的。” 都事苦笑答道:“是骆中丞。” 高松脸上堆着笑,微眯的眼里藏着森森杀意,“骆疯狗狂吠了多久了?” “有一刻功夫。” 高松解下佩刀,连刀带鞘兜头砸过去,将都事砸翻在地。 厉声训斥道:“废物,饭桶! 仆射大人统御六部,有多少国家大事在等着他处理?身为属撩, 坐视仆射大人让只疯狗缠着,而无所行为,要你等有何用!” 都事抱着头,委屈得不知该说什么。 高松环视闻声从各自公房里向外探头的仆射僚属,冷声道:“骆疯狗打着秉公无私的旗号,你们就不敢得罪他了?为了取悦于他,就敢装聋作哑,玩忽职守! 哼哼!你等却不知,如今的尚书省已不是以往的尚书省,高某今日所为实则是救了你等,若然还不知惊醒,振奋精神,张目尚书省威严;哼哼!那人的刀,可只会砍脑袋,从不管是谁的!” 高松丢下一脸惶恐的众人,冲仆射官房厉声大喝道:“骆疯狗,尚书省乃国之中枢,不是让你这只狗发疯的地方。 高某数五个数,滚出仆射大人的官房,不然就留下狗头!” “一,二 ,,,,,” “哗啦!”高松还没数到三,关着的门便敞开了。苏焕被人在后面攥着双臂挡在身前,推了出来。 高松抱刀在手,躬身问道:“仆射大人,是否被宵小挟持? 有本将在此,必不让恶徒得逞!” 说着话已抽刀出鞘。 “高将军,误会,误会”,攥着苏焕手臂的手,忽的消失,在他肩后露出张黑瘦的脸。 骆正怼天怼地怼陛下,怼完满朝文官,接着怼六镇军头大老,怼的豪迈,怼的洒脱,怼出不畏强权,秉公无私的大好名声。 在骆正一往无前怼人的路途上,只有两个人,曾逼得他闭紧了嘴,避之不及。 以往的事实已经验证了,高松敢杀他,而且是说杀就杀,杀了也白杀。 他对高松的惧怕,是因为高松对他抱有成见,也一直在找机会砍了他的脑袋。 招惹上高松,正是骆正在怼人的路上一路狂飙,张嘴四顾心茫然,高手寂寞的时候。 当北府士绅将县衙官吏勾结,侵占祖坟的诉状递进御史台,立刻点燃了骆正熊熊斗志。 风风火火直奔北府,到了县里,直接就将诉状点名的官吏锁拿收监。 北镇抚将军府得知,第一时间便发了份公文,详细解释了士绅讼官的是非曲直。 公文被骆正当场看也不看就撕碎了,摔在送书人脸上。 在他看来,刚收押了县里的官吏,将军府就有所动作,这件案子不用查,绝对是典型的官官相护,鱼肉乡民。 当天北镇抚将军府便又派来了人,不过是这次来的不是书吏,而是一团全副武装的军人。 带队的校尉没带行文,就捎来了英武将军高松很简洁的一句活,就俩字;“滚蛋!” 骆正哪受得了这种侮辱! 自是要回怼过去,还要引用律条,言之凿凿,大怼特怼。 可惜镇抚将军府派出的校尉,根本就不搭理他,由着他自说自话,只在临走时,撂下一句话,明日日出还没滚出北府辖境,他们这一行人。就不用想着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被激得要发狂了的骆正,是被同僚捆绑了四肢,丢在马车上。 一行人连夜逃走的路上,听着车后不疾不徐跟着的战马蹄声,以跑死五匹辕马的代价,总算赶在日出前,狂奔出了北府辖境。 骆正狂,却不傻。那些面带狰狞面甲,血腥气浓烈的骑士,是不是真的会杀了他们,他还是能分辨出来。 灰溜溜回了京都,脱离了死亡威胁,骆正立刻又振奋起精神,一连上了数道言辞激烈,弹劾高氏的奏折。 大有高氏不灭,国之将亡的意味。 当骆正察觉到朝中大佬们对他这一番折腾,都离奇的安静,北镇抚将军府实际掌控人,甚少进京的英武将军高松,已然从北府赶到了京都。 高松没有去朝堂上当面向陛下诉冤,也没有递上请罪奏折,更没有亲赴御史台辩解。 堂堂皇皇登门找上了骆正,见了骆正,一言不发,抽刀便砍下了他的发髻! 直言,若不是看他对百姓还有点用,这一刀就砍了他这讼棍的狗头。 并明言,杀了他,屁事都没有。 西魏国上至陛下,下到小百姓,谁也不会冒着北府震怒的风险,为死了个骆正,挑起事端。 便是退一万步,杀了他,高松顶多被陛下降职,对于北府实际控制者,品级算个屁。 饶他性命,仅此一次。 而当日与高松同行者,言语更为蔑视,把骆正浑然就当做待宰的羔羊。 当着骆正面和高松笑谈,啥时间再想要砍骆正的狗头,不必费事跑来跑去的,随便捎个信进京,他就给办了。 面对赤裸裸的羞辱,骆正却忍了。 因为他已经提前知道,这一次如果没有人帮着向高松求请,高松的那一刀砍下的一定是他头颅,而结果,也正如高松所言,没人会为了个骆正去激怒手握十万雄兵的高氏,他死了也就死了! 至于与高松同行的那位,浑身散发着暴戾血腥气息者,比起还会先讲道理的高松,行事更为霸道狠辣。 不然慕容六将军也不会有个‘砍头将军’的绰号。 慕容素在慕容氏内和高松在高氏的地位相似,都是掌握着军队实际指挥权。 对于注重实力,杀伐果决的兵家,骆正用官场绕弯子的方式给他们下套,根本就行不通。 那件事后骆正很是落寞了一段时间! 一番反思,彻底认清自己在真正实力浑厚者眼里,就是只随手就能掐死的小蚂蚁。 同时也察觉了自己是被别人利用了的工具。 所谓的官府强占祖坟,不过是家里有人在京中任职的一方豪绅,提前知道了北府即将开挖灌溉渠的消息,在水渠路线上堆了些土包,谎称是祖坟,以此讨要官府高额赔付。 被当地县衙查明真相,强行推平了土包。在京都为官者,便指使家人将诉状呈递给了骆正。 骆正强作镇静,“下官一心为公” “你这张口国法闭口律条的讼棍,滚你娘的蛋。 你指给我看看,在国之中枢的尚书省,何人不是在忙于公务? 小小的御史中丞,搅扰尚书省,冲撞仆射大人,你他娘的是活够了!” 苏焕侧着身子护着骆正移出房门,悄悄冲高松眨眨眼。 高松大踏步抱刀前行,肃然道:“三省可比陛下左中右三军,六部则是尚书省所辖六营,高某添为六营之一的大将,在此杀你,便是依照军律二十七斩,斩杀营中犯上者!” 骆正颤声嚎叫道:“尚书省不是军中,,,,,,,” 高松冷笑道:“呵呵!西魏国历来以军法治国,今天咱们就试试,高某砍下你的狗头,你看陛下如何裁决!” 骆正不傻,头都砍了,还咋看陛下如何裁决? 看清了高松是向着苏焕左手方向绕行,他估摸着距离,猛地将苏焕推出,挡住高松,从另一边急窜了出去。 跑出院子,听见院内高松大声在吼着,“骆疯狗,过些时日,慕容老六回来了,你再敢来尚书省搅闹,高某便信你是刚正不阿。” 骆正低声嘀咕:“腊月里的猪,才去招惹砍头将军,我又不是猪!”抚了抚砰砰乱跳的胸口,定了定神,深吸口气,抿紧薄唇,板起了黑脸,目不斜视,快步离开了尚书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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