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由芸芸众生而成，但史书却由王侯将相而作?——太多的人悄无声息而来，默默无闻而去。甚至无法发出痛苦的控诉。</p>
由来如?此?。但不该如?此?。</p>
如?果没有这个人，她或许真的会在金砖玉砌里，天真烂漫长到十五六岁，挑个乖驯顺眼的未婚夫。同样，若非她在阎王府邸走了一轮，父母不会忍心放她南下。</p>
那样，她的守护者会由父母变为夫君，她也?许会在更往后的年岁，认识到世有不公，但仍会在羽翼下，循规蹈矩走完属于她那顺遂平安的一生。</p>
多么无助且无趣的一生。</p>
而非现在，注定一条踽踽独行、离经叛道的路——离伦常之经，叛世俗之道。或许没有多少追随者，或许长辈们都无法真正?给予帮助。</p>
她要?一个人走下去了。</p>
少年默了半晌，周遭人声鼎沸，耳畔万籁俱寂。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声线：“他?死了吗？如?果他?能活下去，你会开心，还是?不开心。”</p>
第50章 仇深</p>
宣榕不假思索道：“他若欣喜能活于世上, 那我也?定?当为他欢欣。”</p>
见少?年似有疑惑，她弯了眉眼?露出个浅淡笑容：“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红尘为逆旅，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每个人都有自身活法, 经行?之道?。凡尘万众, 当乐其乐也?。”</p>
从望都来姑苏, 沿途小路，她有听闻过自尽的老者——年岁不高，多染疾病, 怕连累孩子，便绝食或是服土。</p>
人应当有做任何事的权利。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p>
浓长睫羽震颤垂敛, 少?年忽而道?：“我其实还……”</p>
宣榕回眸：“嗯？”</p>
少?年顿住了, 未竟之言尽数吞下, 视线扫过最近的套圈摊贩，最终只淡淡道?：“我还想说, 我套圈也?是把好手，你想要什么, 我帮你, 就当报你救治之恩了。”</p>
宣榕也?将目光转向游人群聚的热闹小摊, 摊主?高声吆喝揽客，摊位摆得疏阔, 前半部分?是死物, 多是做工粗糙的饰品摆件, 后半部分?是活物，鸡崽、大鹅、雄鸡吵成一团, 连蛇都有。摊位前，一群屡败屡战的小萝卜头沮丧着脸，一看就颗粒无?收。她哭笑不得：“现在不觉得幼稚了？”</p>
少?年面无?表情看她：“要不要？不要算了。”</p>
宣榕看了眼?木牌，三十文一圈，一贯钱五十圈，她飞快心算一下，不假思索道?：“要！店家，来一贯钱的。”</p>
待商家将竹篾套圈递来，少?年接过，问她：“要什么东西。”</p>
宣榕踮起脚尖一指，眸光晶亮：“我想要那边的鹅。”</p>
“……”少?年本?以为她会对摆件感兴趣，再不济，也?是笼子里雪白柔顺的白兔，没?料到她点名道?姓要鹅，动作?一顿，确</p>
认道?，“最远的那十几只大白鹅？”</p>
见宣榕眼?巴巴点头，少?年又问摊主?：“这鹅怎么算套中？圈落在它身上背上？不掉落就行?？”</p>
圈套直径成年人三个巴掌宽，不算小，套近距离的小物绰绰有余，但不可能套得进鹅。</p>
摊主?显然见多了初时好高骛远、最终空手而归的愣头青，笑眯眯说着规则：“啊呀那胖头鹅啊，很简单，框进它脑袋，圈最后套在它脖子上就行?。”</p>
这可就有难度了——白鹅是活物啊！它脖子会动的，怎可能乖乖任人套圈？</p>
旁边有人劝道?：“别试那个，这玩意会躲，白鹅胜似看门狗，一个赛一个机灵。”</p>
“是啊，我掷了□□次，次次离得啷个远哩。”</p>
少?年垂眸沉思。或许是猎得猛虎这个印象，让宣榕对他有种盲目信任，听到周围议论，才?反应过来，仿佛是有些强人所难了，她迟疑道?：“你……不行?吗？不行?就算了，那边笼子里的鸡只需要圈套挂住笼角。我看那个也?很好。”</p>
少?年无?语看她：“……我没?什么不行?的。我在想怎么操作?。”</p>
说着，他捻了三个圈，手腕一动，竟是同时甩出，破空声里，两圈夹绕一只白鹅，逼得它左右为难，僵在原地的空档，姗姗来迟的第三枚圈，以慢速从高抛落，分?毫不差地嵌入鹅头。</p>
那只大白鹅发出了愤怒的咕噜叫声，和诧异的人群对视。</p>
半刻钟后，十几只大白鹅围绕在宣榕身侧，呱呱叫声此起彼伏。</p>
少?年揉了揉眉心，似是费解：“刚刚没?问，你套这么多鹅干什么，回去看家护院？”</p>
鹅齿尖锐，宣榕没?敢触碰，只半蹲下来，睁着剔透琉璃眸，与这群胜利品们对视，道?：“送给孤儿寡母、老幼无?依家，由着他们或宰或卖。选鹅是它在其中最贵而已?。”</p>
她有小金库，但最近攒钱有别的用途，好穷的。</p>
少?年瞥了眼?在他靴边踱步的鹅，轻描淡写一跺脚，吓得那只鹅迈步逃开，又被他扼住脖子丢了回来，他问了个问题：“你怎么把它们带回去？”</p>
宣榕哪怕抱一只白鹅回去都够呛，她看了眼?明显不老实的大白鹅们，犹豫道?：“……实在不行?，我就在这里卖掉也?不是不可以。”</p>
“……”或许是知道?她真能这么做，少?年无?奈莞尔，刚想说什么，但余光望到不远处，转而似笑非笑道?：“估计你不用坐地经商了，你那两侍从寻来了，就在后面，你让他们把这群畜生提留回去吧。”</p>
宣榕向来素衣长裙，檀木簪发，在夜色里显眼?，很好找，她侧头一望，果然，容松容渡注意到了她，兴高采烈挥手。她也?招了招手，回头看去，对少?年道?：“那你……”</p>
少?年转过身，淡淡道?：“我也?要走了。”</p>
他仍戴着粗制滥造的魑魅半面，说完话?后，薄唇紧抿，下半张脸冷厉桀骜，让人想起孤傲的头狼。</p>
宣榕见他迈步离去，便提了嗓子，温声道?：“今日多谢你啦，我很开心。你晚上早点歇息。近来若是受伤换药，都可以来找我。”</p>
少?年没?作?声，背着她在夜色里摆摆手，算是回应，颀长的身影没?入人群。</p>
转瞬就消失不见了。</p>
日子按部就班过着，不过，虽然发出了邀请，但自此之后，宣榕并未再见过这位猎户少?年，也?没?打听到这个人。</p>
想到他说只是路过此处，销声匿迹实属正常，她便干脆当作?萍水相逢的过客，再加上每天见到的人数以百计，很快，这个小插曲就被宣榕抛诸脑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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