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安听了景玄对忠叔抱怨的语气,立刻斥责道, “景玄,休得无礼,祖父年事已高,这副身子早已沉疴旧疾。进忠一直悉心伺候,这与他一点干系都没有。若没有你姨母送来她秘制的药油,我这双腿可能都走不了路了。” “祖父,是去元若寺弄成这样的吗?”沈景玄不依不饶地追问 “孩子,你可以问问忠叔,元若寺在那栖霞山山顶,栖霞山又是出了名的山高路陡。” 沈景玄蹲下看着祖父的双膝,红了双眼,他心里也清楚,若只是上山下山,必不至此。 “都怪孙儿贪玩,景玄不该留在余杭,应该陪祖父去元若寺才对。” 沈辞安看着这七窍玲珑心的孙儿,知道也骗不过他,便不再言它。 沈景玄接过忠叔手中的药油,仔仔细细地替祖父擦拭按摩着。只有这样做,他才会安心一些。 沈辞安看着低头不语,专心给自己按摩膝盖的孙子,向忠叔挥了挥手,忠叔见状退了出去。 他摸着沈景玄的头,喃喃道“人活着都不容易,各有各的苦。有些时候,你亲眼所见的未必是真相,亲耳所闻的未必是真话。” “祖父,是不是因着您宣了继位诏书,慕王才对你恨意深重。” 沈辞安脸色一沉,声音中带着些怒意道“景玄,莫说胡话,你也不小了,有些东西自得明辨,切不可听旁人讹传。” 沈景玄抬起头,祖父平日温和的脸上笼上浓重的怒意,眸中犀利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他强压下心中的害怕,低下头道“祖父,孙儿知错了,孙儿不该听了旁人谣言,失了判断。” 沈辞安心知景玄问出的这个疑问,多半是听了自己府中那不争气儿子儿媳的撺掇。 “景玄,谋定而后动这个道理,在你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和你讲过。谋定,讲究的是眼光是格局,后动讲究的是时机,在这两者间,需要沉下心来,不能听风就是雨。” “祖父的教诲,孙儿铭记在心,必不敢忘。” “待回了洛城,你好好跟着川西先生学学问,前面的路要你自己走出来。”沈辞安放下裤脚,身体往后仰躺在厚厚的软枕上,闭上双眼。 沈景玄见此,知道祖父要歇息了,便躬身告退。 退出房门,见忠叔站在一旁,刚想上前询问。 只听得屋内低低咳嗽一声,忠叔朝沈景玄摆摆手,推门入内顺手关上门。 沈景玄站在门外,想着刚刚祖父膝上的淤青,耳旁又响起祖父说的最后一句话,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初秋的清晨,一抹淡蓝轻轻横在天际,江陵城尚未完全苏醒。 青石板路上,凝着一些细微的水珠,走在这样的路上,能感受到鞋面被晨露渐渐浸染了湿润,凭着记忆姜知训走过大街穿过小巷去往城南青山巷。 当他站在巷口,却变得犹豫不决起来,竟提不起脚来。 眼前的青山巷依旧叫着这名,但和他离开时已大相径庭。 原本那些稀稀落落、破旧不堪的房屋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连绵不绝的院落,他与母亲在此居住过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 不知过了多久,巷内陆续有人走出来,看见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木木地站在巷口,直盯盯地看向巷内,不由地指指点点起来。 权叔见状上前轻声道“老爷,您看我们是往里走走还是?” 姜知训才回过神来,喟叹一声“阿权,还是走吧,这里已经不是之前的青山巷了。” “老爷,那我陪你再四处走走?” “嗯,这么多年过去了,江陵城变了好多。” 日光渐亮,江陵城在热气腾腾的早点香味,小贩的叫卖声中苏醒过来, 姜知训站在桥上,静静地着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桥下的河面上,小船划过,水波荡漾,水波一圈圈散开,如同姜知训脑中的记忆般。 权叔默默地陪伴在姜知训身旁,老爷很多次和自己提过年少时在帛衣阁遇到杨掌柜的往事。 自老爷在余杭的成衣铺子生意越来越好,老爷便在周边买下了几处大庄子,栽种桑树,雇了蚕户织娘,从养蚕织茧到缫丝纺织,不仅把控住源头货量,更注重纺织成品质量。所以姜家成衣铺子不但款式新颖,更在品质上在贵女圈中建立了口碑。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外地商户每年都来与姜家订购布匹绸缎,其中江陵城中的帛衣阁也来采买。老爷叮嘱过,只要是帛衣阁来采买,都给最优惠的价格。 最近几年,帛衣阁来采买的数量越来越多,织坊管事担心有蹊跷,唯恐帛衣阁以低价来采买,转手高价卖给别人,从中谋取差价。 曾与老爷建议是否削减一些帛衣阁采买的数量,但老爷总是笑着摇头,对帛衣阁一如既往的特殊照顾。 织坊管事叹着气无奈地离开,权叔知道老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滴水之恩必以涌泉相报。 不知第几艘船从桥下穿过,姜知训才回过神来“阿权,随我去趟帛衣阁吧。多年未见,不知道杨掌柜如今怎么样。” “按着今年来采买的数量,帛衣阁的生意恐怕是要超过我们的成衣铺子了。” “若不是当年杨掌柜收留,就没有今天的姜家。他生意越好,我越开心。” 果然,帛衣阁的铺面比之前扩大了两倍还多,镀金的牌匾刚换不久,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姜知训在不远处停下,在附近的茶水铺子,找了临窗的位子坐下,喝着茶看向帛衣阁。 “老爷,这是近乡情怯,要不着人先过去打听打听?” “你派个机灵些的过去先瞧瞧。”姜知训点点头,喝完一口甘醇的热茶。 等日头到了正午,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厮环顾四周,一溜烟进了茶楼来。权叔在包厢外听他急急道来,眉心不由皱起,想了想叮嘱小厮几句,然后推门入内。 小厮见到姜知训,深深作揖,然后细细回禀道 “回老爷,刚刚小的去帛衣阁打探了一番,帛衣阁内来往客人并未很多,但小的瞧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下的单子都不小,看样子生意往来不少。小的还打听到帛衣阁在三年前已经易主,之前的杨掌柜在五年前得了伤寒没熬过冬天过世了,然后由他的赘婿接了铺子,但那位不知怎的,说是私绣宫服被查封了铺子,那赘婿连日奔走却处处碰壁,眼睁睁看着祖业要毁在自己手中,急火攻心吐血身亡,留下孤女寡母,恰在这时,外地来了一位姓柳的商人,听闻此事,可怜这对母女,便出钱买下了帛衣阁,让这对母女另谋生路。” 姜知训听了小厮的回话,脸上越来越凝重,于是便问道,“那对母女,现在在何处?” “小的从帛衣阁老的绣娘处打听到,因为惹了权贵,那对母女在江陵无法容身,所以拿了柳掌柜的银钱去了外地,现在在哪里,她们都不知道。” “那柳掌柜如何又能从官府手中拿回查封的铺子?”姜知训皱着眉头,脸色凝重地问 “回老爷,说来也是凑巧,就那对母女离开江陵城后不到三个月,江宁新上任了一位知州,就是现在的江宁知州大人,他上任后查看了之前的案卷,发现帛衣阁私绣宫服一案疑点重重,遂又重审重判,故而将帛衣阁铺子又还给了柳掌柜。” “这未免也太巧了。”姜知训重重的将茶杯顿在桌上,茶汤四下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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