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明显。
将杯子推到谢衣面前,姬偃淡淡道:“先生若有疑问,何不回趟先生之所,开启那副被先生用封印术封印的画卷呢?”
谢衣一怔,连接水都忘记接了。“封印?画卷?”这些东西,偃甲谢衣都是不知的。100年前,真正的谢衣在前往捐毒途中,遭沈夜截杀,后再也未归。自此,偃甲谢衣便成了谢衣,而他也从来不知晓自己是真正的谢衣所造偃甲,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谢衣,一直以谢衣的身份隐于世间,专研偃术。“在下,一点也想不起这些事来。”
姬偃拿起自己面前的白瓷杯,喝了一口清茶,道:“那画卷中有一名女子,曾是先生至为重要的朋友。她,或许可以为先生解答。”
谢衣看着姬偃,道:“姑娘似乎知晓很多事……”
“呵,像我这样活了数千年的老女人,知晓的自然远比你和无异他们多得多。”说着,她放下白瓷杯,发现杯中不知何时竖起了一根茶叶。
盯着那根竖起的茶叶杆子,姬偃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小的弧度。“先生,既有话想问,为何不直接问呢?如此兜着转,岂不太麻烦?”
谢衣闭了闭眼,握住面前的杯子,道:“姑娘知晓在下如此多之事,为何不直接说与在下听?”
姬偃抿唇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命之一字岂是说出来了就能改的?纵使姬偃将一切,甚至是关于未来的事全都说与先生听,先生就能做出改变吗?不能。且不提改命一说所付出的代价何其大,单论改命二字,这世间又有几人真能做到?所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过是凡人的自我奢望罢了。”
自我奢望?或许是,可就算如此,谢衣也不会放弃,放弃他心中所愿。即便最后只是徒劳,他也不会后悔。
“即便定数难改,在下也会以一己之力尽力抗争、尽力周旋,无愧一生。”无论是眼前的偃甲谢衣,还是那个被沈夜抓回去的真正谢衣,他们都是一样的。无论这话姬偃是对着谁说,他们所回答的都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都是谢衣。
姬偃低头盯着杯子,忽问道:“这些年来,先生一直留在人界,每每抬头仰月时,可会思念故人?”
提及故人,谢衣的表情有些悲伤。“……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这是谢衣此刻的心情,正好与亭子外的皎月相呼应。
姬偃听着他所念的这句诗词,抬头往亭外看了去,此时亭子内放下的帷幔已被撩起,那皎洁的明月当真璀璨如明珠,与星辉映,照耀着这片大地。“我有点好奇,先生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谢衣淡笑道:“姑娘知晓我所居于的流月城是个怎样的地方吗?”
姬偃重新看向谢衣,道:“居于九天之上,离这人界很远很远,那里植被稀少,六月过后便严寒封冻,举目只见一片荒凉。你们是上古人族,当时天柱还未倾塌之时,浊气并未像如今这般的旺盛。自天修补之后,大地上的浊气开始蔓延,渐渐的,很多上古时期的人族纷纷受到浊气污染而亡,可那时候,烈山部人恰好在流月城内,又因高居九天的关系,并未受到传染。只可惜,数千年过去,人界浊气越发强盛,连神都远居天界,不愿接近人界了。更何况是你们……上古时期,活于清气之下的你们……”
谢衣在姬偃讲出那些话来时,嘴角边的淡笑已经不见,他侧头仰望外头的皎月,声线冷硬道:“姑娘说得没错。族中有许多人罹患恶疾,病痛缠身,盛年夭亡。自出生起,我日夜目睹的,便是如此景象。我自小便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能稍微帮帮大家?于是我开始研习法术。后来,我遇到了我的恩师。”
“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师父,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胆识抑或担当,于我看来,即便时至今日,仍不作第二人想。就如这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眼前的人,明明只是一具偃甲,可谢衣却将一切,包括自己的记忆都留给了他。其实,若只希望偃甲谢衣能够继续钻研偃术,而不问世事,只要抹杀流月城和他师父沈夜的记忆就好。可是,他没有。于谢衣而言,那些珍而重之之念是永远都不能被舍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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