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诏书扔一边不管。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动机的,灌夫不惜得罪田蚡当堂骂座,是为了替窦婴打抱不平;田蚡借大不敬之罪要杀灌夫,是为了灭口;窦婴以身犯险开罪田蚡王娡,为了救灌夫;王娡要刘彻处理掉窦婴,因为她一直想把窦家的势力除掉。 我们忘了刘彻,刘彻的动机是什么?由于灌夫无意间作了一回导火索,王家(田家)和窦家长久的矛盾被激起,他夹在中间,被迫左右斡旋做调停人?亦或看热闹?这像刘彻做事的方式吗? 东朝廷辩后,王娡责备刘彻不维护田蚡,刘彻回答说,“两边都是亲戚,我夹在中间说什么也不好,所以才让大家都来评论评论,如果不是考虑到亲戚这一层,何必这么兴师动众,随便找个狱吏都能判了。” 刘彻真是这么想的? 窦婴第一次找刘彻替灌夫求情之时,刘彻说我们去东朝廷辩。为什么要辩论,再说他自己办公的地方在未央宫西朝,为什么还要去东朝,东朝是长乐宫,是王娡住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嫌事情不够大?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言,两边都是亲戚,他不好偏袒谁,所以才让大家都来议论评理。 但是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正因为两边都是亲戚,一个舅舅一个表叔,更应该暗箱操作,背后解决问题。可是刘彻选择公开辩论,仿佛是故意捅得天下皆知,皇帝家出内讧了。很好看吗?他这是在解决问题吗?他想干什么? 有人说刘彻这其实是给灌夫一个脱罪的机会,这么说恐怕太不了解刘彻了,何况灌夫本来就有问题,杀了也不为过,再说灌夫有什么地方值得刘彻弄这么大场面维护他。 窦婴因为假传圣旨,被判了死刑,刘彻开始否了窦婴的死刑,然后史书中有这么一句记载,“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窦婴)弃市渭城“,就是说刘彻迫于舆论压力杀了窦婴。 这个恶言舆论肯定是田蚡或者王娡造出来的,但是刘彻是会被舆论左右的人吗?当年那么多人反对打闽越打匈奴,他不也一样去打了。或者另一种说法,这个所谓的恶言,根本就是王娡给刘彻的压力,因为王娡有充分的理由要杀窦婴,诚如她自己所言,万一她死了,王家(田家)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当然她这是怕死后窦家势力再次坐大,对王家(田家)不利。再说窦家和王家(田家)肯定一直有矛盾,一个先帝后族,一个今帝后族,没矛盾才怪。 也就是说,如果刘彻不杀窦婴,就要和母亲起矛盾。但是刘彻和王娡的矛盾,到今天才有吗?如果没有这一层矛盾,刘彻也要杀窦婴吗? 肯定不会,一来没有理由,窦婴确实没什么过错,二来没有必要,虽然窦婴是外戚,但是我们从后来刘彻的作为来看,他对外戚是没有反感的,相反还喜欢重用外戚。但是最后还是杀了,难道就因为怕和王娡起矛盾?景皇帝很怕和母亲窦老太太起矛盾,难道刘彻和他爸爸一样? 田蚡做丞相以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甚至该皇帝做的事情他也做了。 这又回到刚才的问题了,刘彻的动机是什么。对于田蚡这么一个威胁,刘彻肯定要除掉的,但是除掉田蚡根本就没有用,田蚡之所以如此完全因为身后有个当朝太后王娡,真单单除掉田蚡的话,还会因为王娡的关系把整个事情搞的一塌糊涂不可收拾,所以除掉田蚡不治标也不治本。 那刘彻的动机只能从王娡身上着落了。 刘彻和王娡的关系一直很一般。王娡想做第二个窦老太太,刘彻却一点也不像第二个汉景帝刘启,刘彻的性格反而有些像她自己,放在王娡身上叫野心勃勃,放在刘彻身上叫雄心大志。 可是王娡给了刘彻太多障碍,田蚡便是这些障碍具体的物化的存在。 刘彻肯定要处理掉这些障碍,挡路者死,但是王娡是他的母亲,不可能杀之,也不可能废掉,那就只剩一条路了:摊牌。也可以说是变相断绝母子关系。这便是刘彻的动机。 前不久刘彻杀掉了抵抗匈奴意志最强的鹰派人物王恢,虽然舆论皆曰不可杀,刘彻还是杀了,为什么?因为刘彻要向天下人摊牌:都听好了,匈奴和汉帝国攻守易形了,对匈奴必须进攻。 刘彻要和王娡摊牌,不能说摊就摊,那是他的亲娘,摊牌需要条件。什么条件呢?王娡至少要做一件天下皆知的坏事,比如她把窦婴杀了… 窦家和王家(田家)的矛盾,虽然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就是那种大家心里都知道点,但是知道的不全,也不能随便讲出来的那种事,粗略地讲就是政治斗争。 政治斗争这种事有个特点,就是具有黑暗属性,对光明很敏感。一旦见光,必定见血。只要公开出来,定有人头落地。 一场东朝廷辩,窦婴,田蚡,王娡全部见光了,甚至三公九卿也跟着沾了一回“光”。而且确实见血了,窦婴人头落地。窦婴最开始的罪名,是欺瞒包庇,用这个罪名判窦婴死刑恐怕有困难,忽然又跳出来一个先帝遗诏,忽然又找不到遗诏的存档,于是矫诏的罪名又扣到窦婴头上,包庇、欺君、矫诏三条加一起,判死刑足够了。 刘彻杀窦婴是因为感觉到王娡的压力,如果我们把这句话加上两个否定词,刘彻不杀窦婴是因为没有感觉到王娡的压力。这样说,似乎我在恶意曲解史书,但是有没有可能呢?我不知道。 史书记载,从窦婴被定罪到执行死刑拖了好几个月时间,一直拖到冬天的最后一天。 我们再次回到神秘的先帝遗诏。前边设想了那么多遗诏副本为什么消失,又是景皇帝,又是田蚡王娡。我们换一个方向想,整个大汉帝国,谁是最容易接触到遗诏副本的?谁是最容易让副本消失的?谁最有这个胆量让副本消失而无所顾忌? 只有一个人,皇帝。 公元十四世纪,英格兰有个叫威廉的学者说过一句格言: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后来发展成一句更容易理解的话:最简单的解释往往是最好的。这便是着名的奥卡姆剪刀论。 刘彻让副本消失了,任何人都不知道,知道也不敢说出来,窦婴摊上一个矫诏大罪,死刑,王娡非常上道的给刘彻施加压力:你要杀了窦婴。于是窦婴死了,刘彻对母亲发怒了:是你把窦婴逼死的! 于是,母子关系决裂了,只剩下最原始的亲情维系着。 刘彻是不是真的和王娡摊牌了,史书没有记载。但是我们看一下窦婴一案前后的局势。 之前,田蚡只手遮天,政府的最高长官,丞相和御史大夫,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的金钱之交韩安国,连刘彻的老班底郑当时都要看田蚡脸色行事; 之后,几乎是在激昂的交响乐伴奏中,主父偃起来了,公孙弘起来了,张汤起来了……田蚡的儿子田恬继承了武安侯的爵位,很快被刘彻找了个很小的理由废掉了。 六年后,王娡在失落中死去,她死的时候,卫青已经官拜将军,爵封三千八百户长平侯,卫子夫的第一个儿子已经出生了,起名刘据,俨然便是新太子… 至于说如果田蚡没有发疯而死会是什么情形,已经不需要讨论了,王娡失势,田蚡是条龙也翻不起浪来,何况他根本就不是龙;遗诏到底是谁毁的,其实也不重要,遗诏在此案中不过是个道具。 壮士炼剑,三年不成;以身殉炉,宝剑乃出;斩妖除魔,谁与争锋。 也许窦婴就是那位最后以身殉炉的壮士,尽管他是被刘彻投进去的。刘彻用这把宝剑斩掉缠在身上的羁绊,然后挥剑指向下一个目标:匈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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