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湖开出去很远。两旁出现花朵形状的高大路灯，迎宾的标语被做成喜庆的小旗子，乖巧蹲在灯柱顶端。小超市门口挂着遮阳帽和挖沙的小桶，餐馆门口有人捧着一叠菜单热情揽客。直到掠过热闹的商业街，掠过密集的景区指路牌，人渐稀少，模糊的车窗上映出绵延不绝的花海。</p>
“哇！”我不由惊叹出声：“这是什么花？”</p>
“玉兰。”缩哥目不斜视，波澜不惊。</p>
“奶奶最喜欢看花，我从没带她看过这么大片的花。”我喃喃道。缩哥侧过头，我看到他略带诧异的脸。</p>
“北方的植物没这样凶猛，城市里更是。而且奶奶坐轮椅，去哪里都要跟着很多人，时间长了她就不爱出去了。”我解释道。</p>
“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生在城里，家底殷实，就不会有任何烦心事。”缩哥的语气里居然露出一丝羡慕。</p>
“我哪样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家底？”我单刀直入。</p>
“呵呵……“缩哥不以为意：”浑身上下都写着啊。“</p>
“怎么讲？“</p>
缩哥不作声。我誓不罢休地盯到他心里发毛，只得继续道：”就像现在这样。想啥说啥，喜欢啥看啥，想要啥上去就要。胆子大，没心眼……我还继续说吗？“他戏谑地瞟着我。</p>
“随便啊，我又不生气，就是这话听着耳熟，想不起来还有谁也这么讲过。再说了，你不就是想说我缺心眼儿吗？“我无所谓地笑着，顿了顿：”谁不是想要啥直接说啊，还指望别人都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主动奉上？“</p>
“所以说啊，一看你就没吃过苦。对大部分人来说，越想要的东西，越是远远巴望。“</p>
“切，小屁孩，你见过几个人啊。远远巴望，然后怎么办？“</p>
“忍。“</p>
一片花瓣落在挡风玻璃上。它不像长在树上的骨朵们，水灵灵，羞答答的。花瓣中央依然能看出洁白无暇的过往，而边缘已经蜷缩扭曲，沿着植物纹理丝丝发黄。</p>
我几乎能想象出它腐烂发臭的味道。</p>
缩哥开了雨刷，两下便把花瓣击落，它向车行的反方向加速飘零。我正出神，缩哥轻声问道：“你家有很多口人吗？“</p>
“只有我和奶奶在家。“</p>
“那怎么说你奶奶出门要跟着很多人？“</p>
“都是……”我仔细筛选了下措辞。“工作人员。”</p>
缩哥撇撇嘴。“爸爸妈妈呢？”</p>
“没有妈妈。”查户口呢？我生硬抛下一句，便不再出声。</p>
缩哥似乎意识到刚才的冒犯，沉默半晌。车子顺着水边拐进岔路，他小声说：“我也没有妈妈。”</p>
我们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离开主路，车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跟着渐渐随意的路况不规律上下跳动。我死死抓住扶手，忍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率先打破沉默：“咱们现在去哪？”</p>
“湖边。”缩哥集中精神，竭力避免轧上路面的碎石。</p>
“不是一直在湖边？”我有些警觉。</p>
缩哥嘿嘿一笑：“怕了？”</p>
“我怕什么。”我强装镇定。</p>
“不怕就好，带你去个我的私藏宝地。”缩哥收住车速，语气也变得认真。好像怕我不信，偏着脑袋，定定地望了我好几秒。</p>
车子离水边近了又近。放眼望不到边的抚仙湖衬作背景，他的眸子波光粼粼。</p>
该死！我好像信了！</p>
我使劲拍了两下脑袋。清醒点！这小崽子似乎把一切收入眼中，轻笑一声，抬腿下车。</p>
我恼羞成怒紧紧跟上他。还没想出几句出气的话，眼看他一溜烟钻进几米开外的树丛里。</p>
这孙子不会是尿急吧？我看笑话似的快几步跑过去，一道铁门横在凶猛的灌木丛中。缩哥摸出一串钥匙：“请进。”</p>
我举步不前，缩哥看出我的犹豫，自己走在前面。我伸头看看，里面好像不大，锁也还挂在铁门上，便小心翼翼地跟进去。</p>
铁丝网围成的小院十分袖珍，大概只有十几个平方。我四下看看，除了院中间有棵树，别的除了一些杂物之外什么也没有。</p>
“你带我来看棵树？”我正疑惑，缩哥朝天上努努嘴。</p>
嚯！孙子在这做了个树屋！</p>
“这？你自己做的？”</p>
“不然你做的。”缩哥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和他年纪略有相符的表情。我绕着树屋转了一圈，“啧啧”赞叹：“真可以啊。能上去吗？”</p>
“不能上去还叫树屋吗？”缩哥变戏法一般拖出一个竹梯，搭在树屋一侧。仔细看去，那侧的树干上还细心地刻了固定梯子的凹槽。</p>
看来这地方是他的得意之作，没必要为了坑我花这么大力气吧。我感到一点安心。</p>
甚至，有点开心？</p>
毕竟是第一次爬上真的树屋哎！ 我颤颤巍巍爬上梯子，竹节在脚下吱吱扭扭地应和着。缩哥双手扶稳竹梯，眼睛里流露着给小朋友献宝的欢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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