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楹说罢，就准备翩然离去，崔珣抬眼，看向她纤弱的背影，忽道：“公主留步。”</p>
李楹停下脚步，她回头疑惑的看向崔珣，崔珣默了默，道：“公主，太后很是惦记你，这三十年，她并未忘记你。”</p>
李楹愣住，她慢慢回过头，崔珣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他看不到她的脸上神情，只能听到她似是吸了吸鼻子，然后就加快脚步，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p>
第5章 </p>
长安城，三更时分。</p>
大周实行夜禁，暮鼓之后，禁人行，有违反者，笞二十，因此各坊市都静谧无声，大街上除了巡逻的金吾卫，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p>
今夜雾气格外湿重，十步之外不见人影，穿着铠甲的金吾卫燃着火把，整齐划一的巡着逻，浓雾中，却慢慢出现了六个壮汉，六人脸白如纸，身轻如燕，抬着一个如亭阁样式的步辇，步辇四周罩着织着宝相花纹样的白色轻纱，顶部缀着璎珞和珍珠，看起来价值不菲，壮汉脚步很快，顷刻之间，就走到金吾卫们面前。</p>
可奇怪的是，金吾卫们居然对这神秘的步辇视而不见，步辇就这般从他们身边掠过，一直抬到西市群贤坊一处气派大宅前。</p>
大宅奢华靡丽，站在门外，都能闻到馥郁沉香香气，想必是主人将沉香末融入泥土之内，建成院墙，宅院才能有此种浓郁芬芳，沉香价格昂贵，且长安城寸土寸金，这般面积的宅院，买下至少要一千贯钱，而大周一品大员一年的俸钱，也不过才一百贯，足以见宅院主人身家之丰，只是这宅院虽建造华丽，但位于西边的群贤坊，长安城西富东贵，且大门只是在院墙上开了一个门洞，属于普普通通的随墙门，而不是达官贵人才能用的广亮大门，又可见主人只是一介商贾，地位并不高。</p>
宅院内，有丝竹声传来，壮汉抬着步辇，身影径直穿过紧闭的大门，来到后宅庭院，只见庭院内，数名肤白貌美的胡姬穿着纱衣，酥胸半露，正浅笑盈盈，跳着胡旋舞，胡姬身旁一个俊秀青年盘腿坐于地上，摇头晃脑击着大鼓，为她们伴奏。</p>
胡姬们跳到兴起，一个腰肢柔软的胡姬旋转着脚尖舞到俊秀青年身边，她伸出纤纤玉手，媚眼如丝，似是邀请青年与她们共舞，青年哈哈大笑一声，伸手握住胡姬的柔荑，加入胡姬中间，与她们共舞起来。</p>
场面一时间变的热闹轻佻，青年本挽着胡姬胳膊跳着胡旋舞，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停下跳舞的脚步，胡姬不解：“郎主为何停下？”</p>
青年望着前方：“买卖来了。”</p>
胡姬们疑惑的左瞧右看，也没看到半个人影，一个胡姬不满嘟嘴：“郎主莫非是不想和奴等共舞，才编出这话来诓奴等。”</p>
青年对她暧昧一笑，顺手拧了把胡姬丰满的臀部：“做买卖才能养你们，乖，下去吧。”</p>
胡姬们不满，但也不敢违拗青年，只得怏怏下去，她们走的时候，还又回看了一下庭院。</p>
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啊！</p>
但青年却望着面前步辇顶部轻轻摇荡的硕大珍珠，啧了声：“看来还是笔大买卖。”</p>
他瞧了瞧被轻纱覆盖的严严实实的步辇，然后，随意瞟了眼抬着步辇的六个脸色白的跟纸一样的壮汉，道：“既是求某办事，何必藏头露尾？”</p>
壮汉们将轿子轻轻放到地上，他们腰似乎是直的，弯都弯不下来，侧面身子也薄的和纸一般，几人对轿内之人恭敬拱了拱手，然后便脚不沾地的飘走了。</p>
青年嗤笑一声：“原来是纸人。”</p>
他探究般的观察着步辇，忽然一阵风吹过，青年被风吹的迷了眼，他皱起眉头，举起衣袖遮挡，等到风变小了些才放下衣袖，他看到步辇四周的宝相花白色轻纱被微风吹的飘拂起来，轻纱纷飞轻扬，露出步辇内正襟端坐着的少女。</p>
少女梳着双鬟望仙髻，蛾眉皓齿，清雅秀丽，端庄娴静，正如轻纱上绣着的宝相花，青年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来，他才喃喃道：“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这笔买卖，值了，值了~”</p>
青年的话语，已经几近轻薄了，但李楹却并未生气，她从步辇起身，手中捧着一个锦盒，款款走到青年面前，客客气气道：“请问尊驾便是鱼扶危先生么？”</p>
“先生？”青年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他嗤笑了一声：“某只是一介商贾，大周最不入流的人物，当不起先生二字。”</p>
李楹真心实意道：“先生虽是商贾，但能穿梭人鬼两界，为人排忧，为鬼解困，靠自己攒下这偌大的家业，为众多无家可归的胡女提供容身之处，自然担得起这先生二字。”</p>
“别给某戴高帽了。”鱼扶危晒笑，他上下端详着李楹：“瞧小娘子这穿着打扮，也不像个穷鬼，说吧，你是何人？”</p>
李楹微微一笑：“我是永安公主，李楹。”</p>
李楹话音刚落，鱼扶危已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他喃喃道：“永安公主？是那个三十年前，坠水而亡，导致长安城血流成河的永安公主？”</p>
他这话更有些失礼，李楹眸中划过一丝困窘，但她仍旧未动怒，只是轻声道：“是。”</p>
“听闻太后在大周四万座佛寺都燃了长明灯，为何公主还未转世？”</p>
李楹笑了笑，不轻不重的回了句：“先生不是只做买卖么，没有必要打听的如此清楚吧？”</p>
鱼扶危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礼，他敲了敲自己的头，陪笑道：“是某多言了，公主勿怪，勿怪。”</p>
李楹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将阿娘烧给我的钱帛换成阳间的钱财，这桩买卖，不知先生可否相接？”</p>
“某做的就是阴阳互市的生意。”鱼扶危道：“自然可以接。”</p>
这三十年，太后烧给李楹的钱财不计其数，李楹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根金铤，鱼扶危接过锦盒，他掂了掂金铤，金铤每根重一斤，色泽明亮，成色十足，上面还雕刻着“太昌二十年铤”字样，富丽华贵，鱼扶危道：“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做买卖，还是要按照某的规矩来，某换十根阴铤，要收一成的费用，换言之，还给公主的，是九根阳铤，公主若能接受，这桩买卖便成交了。”</p>
李楹颔首：“就按先生的规矩来吧。”</p>
鱼扶危于是收下锦盒，他道：“不过，这几日生意不错，库房中阳铤已换完了，某须去筹措，不知公主可否等待些时日？”</p>
李楹沉吟了下，道：“我虽有急事，但长安城能做阴阳互市的，只有先生一人，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却不知，要等多长时日？”</p>
鱼扶危掰着手指算着：“在公主前面，还排着三十个阴司鬼魂，等着换阳财呢。”</p>
这个数字，让李楹先是惊了一下，然后苦笑：“没想到这过节时分，先生生意还这般好。”</p>
“过节时分生意才好呢。”鱼扶危娓娓道来：“过节法会多，祭祀也多，阴间无法投胎的鬼魂想借十方僧众的威神之力超度，便要拿钱帛去贿赂鬼差，让鬼差放他们去听法会，而鬼差得了钱帛，在阴司又用不完，便来换阳间钱帛，送予其在阳间的子孙。”</p>
李楹听的瞪大眼睛：“鬼差这般做，阎王不管么？”</p>
“世道如此，阴间不干净，难道阳间就乾坤朗朗,日月昭昭了？”鱼扶危嘲弄道：“若真这样，公主就不会来找我换钱帛了。”</p>
李楹这才记起自己来找鱼扶危换阳铤，乃是为了去贿赂大理寺小吏，这样一看，阳间的确没有比阴间干净多少，李楹苦笑：“先生说的是，永安常居深宫，对天下之事不甚了解，让先生见笑了。”</p>
李楹这般客气，鱼扶危反倒觉的有些歉疚了，他忙道：“公主对不住，某又失礼了。”</p>
他想了想，又道：“公主宽和大度，某不甚惭愧，这样吧，某会将筹措好的阳铤优先供予公主，以表某的歉意，明日一早，公主就能收到九根阳铤了。”</p>
李楹一喜：“如此，就多谢先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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