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清最后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才拂袖离去。</p>
崔颂清走后，崔珣在门前站了很久，才默默转身，回到卧房。</p>
李楹看着他的背影，她抿了抿唇，跟着他，走到卧房，跪坐在书案前。</p>
崔珣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她只是坐在他对面，静静的陪着他。</p>
崔珣神情空洞，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中，似乎隐藏着一片无法触及的深渊，良久，他忽然抬起头，开口道：“之前我告诉你，说我昨夜誊录时，有所发现。”</p>
李楹看着他，轻声说道：“是什么发现呢？”</p>
“郑皇后宫中，有个叫晚香的婢女，在郑皇后获罪时，她满宫宫女或被贬，或被杀，只有这个晚香幸免于难，而且还升任尚食局司膳，但是一年之后，她却莫名被太后活活杖杀。”</p>
“你是想说，她是我阿娘的内应，所以才没有死，反而当了司膳？”</p>
崔珣颔首：“郑皇后为人骄纵，对待宫婢并不是很客气，你阿娘为了自保，买通她宫中侍婢，探听消息，也不是什么错事。”</p>
“既是为阿娘做事，为何又被活活杖杀？”</p>
“若我料想不错，她应该是如王团儿一样，被杀人灭口。”</p>
李楹悚然：“我阿娘将她灭口？阿娘为何这样做，莫非……”</p>
后半句话，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来了。</p>
因为若太后那般做，只有一个缘由。</p>
那就是晚香知晓了她了不得的秘密，所以她才会痛下杀手。</p>
而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值得她这般做呢。</p>
李楹只能想到一个。</p>
李楹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裙，指尖微微发白，良久，她才艰涩道：“真的……是我阿娘么？”</p>
崔珣看着她，若换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她，她阿娘的嫌疑最大，但是如今，他却莫名生出了些许不忍，他说道：“单凭晚香之死，并不能判定就是你阿娘。”</p>
李楹的脸上神情，稍微松快了一些，她喃喃道：“你说得对，也许她是做错了事情，才会杖杀的，不是我阿娘杀人灭口……”</p>
她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也觉的颇为不信，到底是做错了何等大事，才会杖死一个司膳？而阿娘当时已经是皇后了，如果真是晚香做错了事，书录会详细记载，不会让皇后担上打杀宫婢的恶名。</p>
崔珣见她神不守舍，于是又道：“要知道晚香到底为何而死，也不是没有法子。”</p>
李楹惊喜抬头：“你有法子？”</p>
崔珣颔首：“晚香在宫中有个对食，叫蒋良，在晚香死后，他也逃出了宫，若能找到他，或许，便能知道晚香的真正死因。”</p>
“那蒋良在哪？”</p>
“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长安鬼市。”</p>
所谓长安鬼市，是位于务本坊的一处集市，长安夜间宵禁，行人不准出坊，但这个集市却半夜开市，鸡鸣散市，卖的是寻常坊市买不到的东西，货物大多来路不明，不知门道，集市商贩也不交赋税，据说官兵去查抄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那些商贩仿佛鬼魅一般来去无踪，因此有了鬼市之称。</p>
崔珣道：“蒋良需要逃避追杀，又需要银钱果腹，鬼市便是他最好的选择。”</p>
李楹点头道：“那我们今夜便去鬼市，找一找蒋良的踪迹吧。”</p>
崔珣说了声：“好”，李楹只觉离真相愈发近了，但她反而愈发忐忑，若真是阿娘……</p>
崔珣似乎也看出她心中所想，他忽问了句：“若真的是太后，公主该如何？”</p>
“我该如何？”李楹眼中有些迷惘神色：“若真是我阿娘，我也没有办法报复她，我总是想起，我生病的时候，她将我抱在怀中的焦急模样……我始终无法相信，她会为了皇后之位杀了我。”</p>
崔珣默然不语，李楹也没有再说话，片刻后，她才叹了声：“若真是阿娘，那我也不想留在这世间了，我会自己去枉死城。”</p>
崔珣抬首看她：“公主不是最怕寂寞么？为何愿意去枉死城了？”</p>
李楹苦笑一声：“我从荷花池醒来后，已是物是人非，对于天下人来说，我只是一个造成长安血流成河的早夭公主，没有人惋惜我的死亡，只有阿娘，只有阿娘还记得我，阿娘会为我在四万佛寺遍点长明灯，只为了祈求我早日转世，她也会因为我一个香囊原谅你，会为了我栽的菩提树哀哀哭泣，若真是她杀了我，那我想，我真的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去枉死城，等待阿娘寿终正寝后，我再转世。”</p>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茫然若失，是的，若连她阿娘都无法相信，她到底该相信谁呢？</p>
崔珣微微抿了抿唇，他忽然问道：“所以，若今夜查明了真相，公主便要去枉死城了吗？”</p>
李楹愣了愣，她看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心中莫名有些迟疑，她想到方才崔颂清嘲讽他不愿自尽保全名节时，他空空落落的眼神，她手指不由攥紧衣裙，又突然生出些不舍的情绪，但……人鬼殊途，她只是一介孤魂，这人间，不是她该久留的地方。</p>
崔珣沉默片刻，忽笑了笑：“也好，或许枉死城，反而比人间干净。”</p>
李楹也沉默了，她道：“你说的对，枉死城，或许比人间干净。”</p>
她顿了顿，说道：“崔珣，你应该，很敬重你的伯父吧？”</p>
崔珣没有料到她突然提起崔颂清，他微微怔了怔，然后说道：“是。”</p>
“但我不喜欢他。”李楹说道：“他说你为了你的道，苟且偷生，他何尝不是为了他的道，对盛云廷的冤视而不见呢？”</p>
崔珣怔怔看她，她继续说道：“连阿蛮都能看出来，盛云廷不是山匪所杀，我不信他看不出来，无非是不想为了一个盛云廷，去翻六年前的旧账，赌一场不知输赢的赌局罢了。”</p>
“他是白衣卿相，心中装着万民，他有很多的大事要做，需要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能为了区区一个虞候赴死，可他的性命是性命，你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p>
“既然这样，他又有什么资格，大义凛然的指责你不去赴死呢？”</p>
李楹看着崔珣，一字一句道：“所以崔珣，你不需要为了他的话伤心，他不值得。”</p>
第34章 </p>
李楹说这些话的时候, 神情非常认真，她并不是为了宽慰崔珣才这般说的，她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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