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了伤，拖着一条腿，只剩下半条命。</p>
看到严君仆他们，江流露出笑容。</p>
他平日便爱笑，此时满脸是血咧开嘴，笑得有些可怖。</p>
“你们可算来了，”江流道，“小的昏过去，刚醒来。这会儿想起咱们埋的兵器，就要去取。”</p>
“你还取什么兵器？”沈连翘越过他，大声道，“你保住小命要紧。”</p>
立刻有孔家的人上前，扶住江流为他治伤。</p>
“沈掌柜怎么来了？”江流问。</p>
沈连翘扬了扬她手里的菜刀：“因为我有这个。”</p>
没见过战场上用菜刀的，江流笑起来。</p>
他笑得有些虚弱，最后一丝力气用尽，滑坐在地。</p>
“不用管禁军的死活，”靠近禁军和反军厮杀的战场，严君仆下令道，“我们的目的是救出东家，我们的人手不够，只能做这一件事。”</p>
贪多嚼不烂，主次分明很重要。</p>
沈连翘站在严君仆身边，感觉自己握刀的手有点抖，腿也有些软。</p>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来干什么？</p>
她记得她是沈家捡来的孩子，是进孔家当掌柜的，是在金楼卖东西的。</p>
怎么她就来到了敌我厮杀的邙山呢？</p>
是为了救东家，对了，得救东家！</p>
眼前身穿黑色劲装的孔家人已经纵身投入战场，那是挥刀见血的近身格杀，很快有人倒下，有人死去。</p>
但那些死去的人，拉近了他们同孔佑的距离。</p>
可沈连翘也突然发现，原来她此时，距离死亡这么近。</p>
不对。</p>
她是怕死的人。</p>
孔佑对她好，救过她，所以她来了吗？</p>
如果是这个理由，似乎还远远不够。</p>
报恩者很少能交付性命，更别提她这种从小贪生怕死的人。</p>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p>
沈连翘握紧菜刀，一步步向前走去。</p>
她看到那些出入孔家的护卫，此时如同身经百战的战士。</p>
她看到快刀从人体中抽出，血液喷溅在白色的树干上。</p>
她看到远处的孔佑背对自己站着，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正刺向面前的敌人。</p>
四周的一切在这一刻失去了声音。</p>
身影和拼杀都是模糊的，沈连翘眼中只剩下孔佑一人。</p>
他站得不够笔直，墨色的长发在刀光剑影中飞舞，如同御风的神灵；他舞剑的样子不够潇洒，每一次前刺后斩，都拼尽全力只求一线生机。</p>
就在这一刻，沈连翘不再崇拜他、惧怕他、仰慕他。他不再是她的东家，不再是地位跟她有天壤之别的皇族。</p>
他是她的朋友，是能跟她说心里话的人；</p>
他是她的伙伴，是曾经与她同生共死的人；</p>
他是十六年前从驿站逃出后，活得战战兢兢却百折不挠的人；</p>
他是另一个，自己想要成为的人。</p>
他强大到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皇帝报仇雪恨，却又脆弱到随时可能死去。</p>
沈连翘手握刀柄快步向前。</p>
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在此地出现，为何要救他，要不顾性命与他站在一起。</p>
那是因为——她希望好人有好报，她希望孔佑能成功，她希望他可以幸福平安得偿所愿。</p>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沈连翘心中翻涌而起。</p>
在蓦然惊醒之时，她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举刀向孔佑砍去。</p>
沈连翘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服。</p>
那人神情微怔回头，看到沈连翘，有些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但他旋即便调转刀锋，眼中露出杀气。</p>
沈连翘挥起菜刀，胡乱在身前格挡。</p>
那人并不惧怕，他只是向后退了几步，要为自己的长刀留出足够的空间。</p>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柄利剑从男人胸口下方破体而出，露出尺余长的剑刃。</p>
鲜血在沈连翘面前喷溅而出，男人带着身上的利刃，倒在沈连翘面前。</p>
她怔怔地站着，看到忽然出现的，孔佑的脸。</p>
震惊和劫后余生的欣慰出现在孔佑脸上，他仍然是那么从容镇定，却责备道：“你怎么来了？快躲到我身后！”</p>
沈连翘向前一步。</p>
她忽然觉得腿脚发软，手中的菜刀丢在地上，一步，两步，终于透支了所有的力气。</p>
在沈连翘软倒前，孔佑倾身上前，抱住了她。</p>
“翘翘……”</p>
他唤道。</p>
这真是个甜腻的称呼。</p>
还说你不爱吃甜的呢。</p>
沈连翘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些发软，她看着孔佑的脸，勉强伸出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p>
“你不要死。”沈连翘郑重道，决定脸皮要厚一些。</p>
“不会，”孔佑的耳垂有些红，他抿唇道，“刚刚死的，是反军首领，杨啸。”</p>
傍晚的阳光洒在他脸上，那张脸虽然透着疲惫，却有一种坚韧儒雅的俊美。</p>
沈连翘就这么挂在孔佑脖子上，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刘礼。</p>
他似乎也受了重伤，眼中含着想要杀人的疯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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