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梓桓就这样把她抛下了,何纯熙靠在树上不知道是喜是悲,这一天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她早上还欢欢喜喜出门游玩,现在居然在这深山老林里等天亮。 她在原地踱了几步,小腿因为跨越荆棘丛而划了许多伤口,刺痛难耐。她在想宫梓桓会死吗?就像那个司机一样?他还把武器留给了她。还真是个英雄呢。 他是个英雄吧,何纯熙心里暖暖的,她觉得必须得救他。于是她也一瘸一拐朝着越来越近的火把走去,待她走近,她这才看清楚那是一伙怎样的人。 那些应该都是农民,穿着粗布褂子,扛着锄头铁锹,只有两三人扛着两三把猎枪。个个看上去面黄肌瘦的。她还看到了刚才已经“死了”的司机,他被捆着扔在角落。他竟然没死!那宫梓桓应该也没死! “什么人在那里?” 树林里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响,所有人都朝何纯熙看了过来,她慌乱中心生一计,藏起了武器。 几个汉子钻进树林,一看是一个小姑娘,顿时放下了警惕。 “你个姑娘在这树林子里做什么?” “我,我,我今天出门到涌泉寺上香,回来的时候和家里姐妹们走散了,这是哪里啊?我刚听到有狼的叫声,各位大哥帮帮忙送我回家吧。” 被绑的宫梓桓听到了何纯熙的声音,瞬间瞳孔一缩,但他并没有朝那边望去。只是侧耳听着几位汉子骂骂咧咧地商议着,说看那姑娘的打扮穿着像是富家闺女,救了她没准能拿到赏钱。 最后那伙人把何纯熙从林子里拉了出来,给了她一个火把,叫她跟在后面,避免她看到被捆绑着的两个人。 “大哥,你们这是在山里打猎吗?”何纯熙对着队尾一个精瘦的男人问道,直觉告诉她,这伙人并不是什么山匪,抓宫梓桓估计是有别的缘由。 “啊,对啊,春天若是能在山里打些狐狸,冬天就能卖皮子换钱。要是能抓一只野猪崽更好了,过年家里就能吃上肉。” 听这话,何纯熙觉得这些就是一些本分的农民,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宫梓桓的车座穷追不舍。 “大哥家里有几亩地啊?除了种粮食,也可以种些蔬菜水果,城郊到市里去卖也很方便啊。不瞒您,我家里就是卖菜的铺子,虽然我不熟悉家里的生意,但是城里的需求还是多呢。” 那男人听了这话不住地摇头叹气,抽了一口烟管里的劣质烟叶,无力道:“家里薄田三四亩,这两年天不好,收成不景气,种粮食也都不够家里几口吃的。更别说种了菜和果,光是在城门交进城税都要一百文,还挣个什么钱。” “是啊,更何况现在我们的田也没了,现在只能去更远的地方租田种,糊口都难啊。”另一个汉子插话道。 “你们的田怎么没了呢?”何纯熙问道,或许她找到了他们出来绑人的关键,刨根究底起来。 “还不是宫勋那老儿,说是要在城郊建军队大本营,征用了我们世代耕作的土地,赔款是一个子儿都没见到。” 原来如此!何纯熙明白了这些农民为什么要抓宫梓桓。 “农民看天吃饭本就不易,失去了土地,更难过活。大哥们都不容易,一会儿回家我让爸爸一定好好感谢大家。” “一会儿先到庄子上,姑娘先歇一夜,明天我让我家闺女送你回城里。我家大丫头今年也十七岁了,跟姑娘你差不多大吧。” 他们都是好人,何纯熙一时语塞,自己在套话欺骗他们这些好人。 跟着一行人走到了一处农庄,何纯熙只觉得自己的脚都要磨出泡了,她偷偷观察着,看他们把司机跟头上套着麻袋的宫梓桓关进了一间屋子。 跟何纯熙谈话的大哥邀请她去家里休息,她暂时先跟了过去。 一进门,她看到漆黑的院子也没点灯,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但是很快两个孩子开了门,跑了出来,围着男人叫“爹爹”,期待男人能拿出什么分给他们吃。 可是男人两手一摊,抱歉道:“爹爹今天没打到兔子,你们和姐姐喝糊糊吧。” 屋子里亮了灯,点的应该是蜡烛,随着漏风的房子里气流而晃动。 何纯熙跟着进了门,那是一间大通铺吧,上面躺着一个枯瘦如柴的中年女人,气若游丝。 女人身边守着的是一个瘦小的姑娘,她一边替咳嗽的中年女人拍着背,一边照看着锅里的汤。 “这是我老婆和女儿,两个儿子。” 男人又向妻女介绍了何纯熙,“这是在山里迷路的城里姑娘,今天先住咱们屋里,明天花菊送这位姑娘回家,顺便给你娘抓副药回来。” 花菊应该是那个小姑娘的名字,何纯熙刚坐下,花菊就先从锅里盛了一碗稠的端给了她。何纯熙看着缺口的碗里,是白薯。 锅里已经没有几块白薯了,但是家里有这么多人还没吃。 何纯熙用勺子舀出了大部分的白薯放回锅里,推拒道:\"我吃一块就够了,剩下的大家分吧。\" 大嫂只喝了几口白薯面汤,大哥也没吃什么,何纯熙围着简易的火炉,跟两个孩子和花菊分食着小锅里的食物。 何纯熙以前也吃过白薯,奶娘给她做过白薯南瓜饼,白薯糯米糍,都是变着花样做的精细。这样的白薯是她第一次吃,吃得她热泪盈眶,偶尔有几滴眼泪掉进碗里都算是调味料,她一并都吞了下去。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呼喊,“宫勋的狗儿子跑了!” 大哥听到动静立马拿着铁锹跑了出去,何纯熙放下碗也跟了出去。别人只当她去看热闹,她在人群里搜寻着宫梓桓的身影,她记得走出庄子的路。 身边都是拿着农具的村民穿梭搜寻着每一处,何纯熙看着他们衣衫褴褛,甚至许多是赤脚出来的。 泥泞的土路上,偶尔会有锋利的石子,何纯熙不敢想身处在这样的环境,被掠夺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会有多怨恨痛苦。 这些村民没有杀宫梓桓,已经是善良至极。何纯熙害怕宫梓桓这下在被捉了去,这些村民更不会轻易放过他。 旁边草垛子里突然跳出来一个黑影,是宫梓桓。他一把将何纯熙拉进了草垛子里,何纯熙被他捂着嘴巴,两人缩在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小空间里。他低声含怒:“你跟过来做什么?” 何纯熙缩在宫梓桓的怀中,心脏莫名跳的更快了,脸上微微发热。 “梓桓哥哥,他们是好人,他们的地被占了才会迁怒于你。我们跟他们好好协商,替他们解决问题就好了。”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外面喊打喊杀,往唯一通往庄子外面的大路追了出去。宫梓桓带着何纯熙跑了出去,附近是宫勋正在修建的兵工厂和十个团的大本营,他打算先去那里安顿。 刚逃出庄子,一颗火炮从空中划过,降落在村口。爆炸的火光里,何纯熙看到了宫梓桓眼底的讶异,他瞬间又恢复了常态,改变了路线。 “听着,就算那些人不想杀我们,现在我们也得小心了。军队里有人想让我死,我这次的行踪就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了这些村民。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知道吗?” 宫梓桓拉着何纯熙的手从青葱的麦田里穿过,沿着大路往和发射火炮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们炸掉了庄子,那些村民比我们更无辜,我要想办法救他们。” 何纯熙边走边往回看,还躺在病榻上的大嫂,把白薯全盛给她的花菊妹妹,她实在不忍心看着村落化为灰烬,自己却毫无作为。 第二颗火炮掉落在村落里,稻草房子烧了起来。何纯熙的心也跟着一颤,她用力挣开了宫梓桓的手,“既然那些冲着你来的,你逃吧。” “你想救他们?”宫梓桓不可置信地看着何纯熙,这样炮火连天的状况下她居然还想着那些村民。 “梓桓哥哥,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也可以是盟友。军队炸了庄子,说明他们根本没有顾及你的安危。村民们也应该明白他们报复你绑架你根本是没有用的,但是如果你叫停这场轰炸,他们会感激你的。” 何纯熙的衣裙被风吹得飘摇起来,她看上去就像一朵娇弱的花朵,但是表情坚毅,火光的映衬下就像法兰西的名画中引导人民的自由女神。 “轰炸是为了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梓桓哥哥,你真的愿意就此放过背后之人吗?” 宫梓桓重新审视了眼前的姑娘,利落应道:“好,刚才给你的枪还在吧?我教你使用,必要时候你要动手。” “好,因为我是不会引人注目的,动手更方便。” 简单学了如何开枪,何纯熙便带着宫梓桓往庄子外面正在抵抗防御的村民们走了过去。 村民们见到了宫梓桓,将他团围住。为首的一个主张割下他的头颅给外面的军队一些颜色瞧瞧,另外一些害怕的则默不作声。 “各位大哥,宫家大少爷好好的来庄子做客,却被有些人传了谣言说是被绑了,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 何纯熙先开了口,见有些人还是没能理解,她又继续道:“外面那些是宫家叛军,趁着大少爷来咱们庄子做客想要谋害于他,不然如何解释大少爷都还在庄子里喝茶,这炮就炸过来了呢。” “哈哈哈哈,是啊,我们是请大少爷来庄子上玩的。”为首的聪明人跟着附和起来,对着宫梓桓作了个揖,腆着脸又问道:“现在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大少爷你说该怎么做?” “你们投降求饶,并且告诉外面的叛军我往西山逃了,通往西山的路要经过村子,你们打开方便之门,让他们进山去找。另外给我找一身普通的衣服,待叛军一进庄子,我会捉住叛军的首领。” 宫梓桓语气平淡,运筹帷幄。何纯熙意识到刚才他并不是怕死出逃,他是有能力的。想来也是,谁会愿意无私地去拯救绑架了自己的人呢?他不是圣母,但他最终还是做了正确的事。 庄子的领头人派人挥了白旗,向军队大喊:“宫大少爷已经往西山逃走了,求长官手下留情,我们愿意打开庄子的大门请军队进山去寻宫大少爷。” 军队停了炮火,过了半刻,浩浩荡荡进了庄子。 为首的人骑着一匹白马,在夜里格外显眼。何纯熙被绑着送到了他的面前,她的眼睛红红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军爷,这是我们绑大少爷时候一起绑的姑娘。” 骑马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从马上下来,脱口而出:“许小姐,让你受惊了。” “我姓何,我爸爸是何立群。” 何纯熙话一说出口,那男子立刻变得关切起来。亲手为她松了绑,见她衣衫单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何小姐,你没有受伤吧?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家。” 何纯熙咬着下唇,眼睛像小白兔一样红,哭腔浓重:“我什么也没做,就是半路搭了宫少爷的车,结果车被他们打得都是窟窿,宫少爷背上中了子弹,您快救救我们吧。” 那男子喘了口气,夹着声音却藏不住的喜悦:“何小姐别怕,我叫陈湛,我一定会救你的。” “只救她不救我吗?陈湛陈参谋。” 趁其不备,宫梓桓突然走到那男子身后,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陈湛的脖子上。利刃割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肤,血液滚珠子一样流了下来。这种境况,他完全无力挣扎。 “宫少,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为您出气来着,要不是那两颗威力甚微的炮弹,怎么能吓得这些刁民投了降?” 陈湛依旧笑着,眼睛滴溜溜地转。何纯熙直觉认为陈湛奸诈狡猾无比,不得不时刻保持着戒心。 “宫家的士兵都给我听着,我宫梓桓现在好好地站在这儿,多亏了你们没炸死我。法不责众,现在听我号令我会从轻处理。” 士兵们眼见长官被擒,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些陈湛的亲信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陈湛要是死了,他们可无所倚仗了。 “这些百姓在宫家的领域就是宫家的人民,你们不仅没有爱民之心,还鱼肉百姓,甚至滥杀无辜。这些罪名罗列起来够你们蹲几年大狱了。不过念在你们被人指使误导,法不责众。本少帅决定既往不咎,还不听我的号令吗?!” 众士兵闻言纷纷响应,“听少帅调遣。” “出来一队,去庄子里灭火,算是为你们的过错负些责任。” 一队士兵领命而去,宫梓桓扫了一眼一旁跪在地上的村民,士兵们正拿着枪围绕着那群瘦弱的百姓。 “都把枪收了,这些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其中可能还有你们的亲戚朋友,枪是用来打敌人的,不是用来屠杀百姓的。” 宫梓桓下命令时不免分心,控制陈湛的匕首离他的脖子渐渐远了一些,使他得到了一些活动的空间。 陈湛借机用胳膊肘奋力向后撞击在宫梓桓的腹部,双手抱住了宫梓桓拿匕首的手臂,匕首的远近是力量的较量。 宫梓桓显然反应慢了半拍,匕首即将逼近他的脖子。士兵们也再次倒戈,又拿起枪来。 “不许动。再动我打死你!” 一旁的何纯熙当机立断,拿出枪死死抵在陈湛的后脑,陈湛这下彻底老实了。面前是拿着匕首的宫梓桓,身后是拿枪指着他的何纯熙。无论如何他再也逃不掉了,只能举起手示弱投降。 远处一辆轿车后面跟着五六辆军车疾速驶来,梅昕锐领着人从外围控制住了陈湛的人。宫梓桓缴了陈湛身上的武器,他的亲兵一上来就捆走了陈湛。 梅昕锐满是歉意,诚恳道:“来迟了,还是靠你自己解决了麻烦。” 宫梓桓并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何纯熙,她小脸因为紧张而涨红,手指还扣在扳机上没敢放松。 “好啦,都解决了,别拿着了。” 宫梓桓柔声道,他轻轻从何纯熙手里拿过枪,卸了里面的子弹。再递给她:“这枪你拿着玩儿吧,怕走了火,就拆了子弹。以后给你定制一把小巧轻便的好不好?” 梅昕锐在一边看着,他察觉到宫梓桓鲜少流露出的一丝温情,好奇问道:“这位小姐是?” “不许问!走开!”宫梓桓板着脸斜了一眼梅昕锐,又转头对何纯熙微笑介绍:“这是我的副官,梅昕锐,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梓桓哥哥,终于结束了。”何纯熙这才想起来哭,过度紧张的弦断了,她如释重负地哭了出来。她旁若无人地抱住了宫梓桓,眼泪打湿了他借来的布衣。 此刻宫梓桓是她的朋友,战友,是生死与共的人。宫梓桓轻抚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都结束了,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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