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消失了。通道不见了。 骑兵来了。地平线上聚集的乌云。接着是恐惧的尖叫。 一个红棕色头发的孩子,穿着粗糙的农民衣服,不停地奔跑,当骑兵们成群地冲出来,孩子挣扎踢打着,被抓住后扔到一个骑手的马鞍上,带他远去,消失在世界的尽头。阿尔芒就是这个孩子。 这是俄罗斯的南部草原,但阿尔芒不知道这是俄罗斯。他知道母亲、父亲、教堂、上帝和撒旦,但他甚至不知道家乡的名字,不知道自己语言的名字,也不知道带走他的骑兵是鞑靼人,而且他再也见不到他所知道和所爱的任何东西。 黑暗,船只永不停息的颠簸和令人作呕的晃动,从恐惧和麻木的绝望中浮现出来,是君士坦丁堡在拜占庭帝国末期那不可能存在的、闪闪发光的巨大荒野般的建筑,有着奇异的人群和奴隶拍卖台。 充满威胁的外国语言的嘈杂声,用通用的手势语言发出的威胁,他周围都是他无法分辨、安抚或逃避的敌人。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超过了凡人的一生,阿尔芒才回顾那个可怕的时刻,并给它们起了名字和历史,那些拜占庭宫廷的官员本想阉割他,伊斯兰后宫的看守也会这么做,埃及骄傲的马穆鲁克战士本会把他带到开罗。 如果他更漂亮更强壮的话,还有那些穿着绑腿和天鹅绒紧身上衣、说话温和、容光焕发的威尼斯人,他们是所有人中最耀眼的,和他一样是基督徒,然而当他们检查他时,却轻轻地互相笑着,他站在那里沉默不语,无法回答、恳求,甚至无法抱有希望。 我看到他面前的大海,爱琴海和亚得里亚海那滚滚的蓝色巨浪,他在船舱里再次生病,他郑重发誓不想活了。 然后是威尼斯那巨大的摩尔式宫殿从闪闪发光的泻湖表面升起,还有他被带去的房子,里面有几十个秘密房间,天空的光线只能从带栅栏的窗户瞥见。 其他男孩用那种轻柔奇怪的威尼斯语和他说话,还有威胁和哄骗,尽管他充满恐惧和迷信,还是被说服犯下那些罪过,和无尽的陌生人在这个大理石和火炬的世界里,每个房间都通向一个新的温柔场景,最终都屈服于同样的仪式、无法解释和最终的残酷欲望。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已经好多天拒绝屈服,他又饿又痛,再也不和任何人说话,他又被推过其中一扇门,就像他当时的样子,脏兮兮的,在黑暗的房间里被关得看不见东西。 而站在那里迎接他的生物,那个穿着红色天鹅绒的高大身影,有着消瘦而几乎发光的脸,用凉凉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他,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钱易手时没有哭。但那是一大笔钱。太多钱了。他被卖掉了。那张脸,太光滑了,可能是个面具。 在最后一刻,他尖叫起来。他发誓他会服从,他不会再反抗了。有没有人告诉他他要被带到哪里去,他不会再不听话了,求求你,求求你 。但即使他被拉下楼,朝着潮湿的水的气味走去,他又感觉到了新主人坚定、细腻的手指,感觉到了他脖子上凉凉、温柔的嘴唇,那绝不会、绝不会伤害他,还有那最初的致命而无法抗拒的吻。 吸血鬼之吻中的爱,爱,爱。它沐浴着阿尔芒,净化了他,这就是一切,当他被带进凤尾船,凤尾船像一只巨大的邪恶甲虫一样穿过狭窄的溪流,进入另一所房子下面的下水道。 沉醉在快乐中。沉醉在那抚平他头发的柔滑的白手中,沉醉在那称他美丽的声音中;沉醉在那张在有感觉的时刻充满表情,而在休息时又如宝石和雪花石膏般平静而耀眼的脸。 它就像一潭月光下的水。哪怕用指尖触碰一下,它所有的生命力都会涌到表面,然后又再次消失在平静中。 沉醉在早晨的阳光中,回忆着那些吻,独自一人,他一扇扇地打开门,看到里面的书、地图、花岗岩和大理石雕像,另一个学徒找到他,耐心地引导他去工作——让他看着他们研磨鲜艳的颜料,教他把纯色和黄色的蛋黄混合起来,如何把蛋黄的漆涂在画板上,带他上脚手架,一起在巨大的描绘太阳和云彩的画的边缘小心翼翼地作画,给他看那些只有大师的画笔才能触碰的伟大的面孔、手和天使的翅膀。 沉醉在和他们一起坐在长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以前从未尝过的美味食物,喝着永远喝不完的酒。 最后睡着,在暮色降临的时候醒来,大师站在巨大的床边,穿着红色天鹅绒,华丽得如同想象中的人物,他浓密的白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他那双明亮的钴蓝色眼睛里洋溢着最简单的幸福。致命的吻。 “啊,是的,永远不与你分开,是的,……不害怕。” “很快,我亲爱的,我们很快就会真正结合在一起。” 房子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火把。大师站在脚手架顶上,手里拿着画笔:“站在那里,在光里,别动。”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站在同一个位置,然后在黎明前,看到自己的肖像出现在画里,天使的脸,大师沿着无尽的走廊走下去时微笑着…… “不,大师,别离开我,让我和你在一起,别走…… 白天又到了,他口袋里有钱,真正的金子,还有威尼斯的壮丽景色,深绿色的水道两旁是宫殿,其他学徒和他手挽手走着。 圣马可广场上新鲜的空气和蓝色的天空,就像他童年时只在梦中见过的一样,还有在暮色中的宫殿,大师来了,大师弯腰在较小的画板前,用画笔快速地画着,学徒们既惊恐又着迷地看着,大师抬起头看到了他,放下画笔,带着他走出巨大的工作室,其他人一直工作到午夜,当他们再次单独在卧室里时,大师的手捧着他的脸,那个秘密,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吻。 两年?三年?没有言语能重现或拥抱那段时光的辉煌——从那个港口出征的舰队,在拜占庭圣坛前升起的赞美诗,在教堂和广场上搭建的舞台上表演的宗教剧和奇迹剧,还有圣马可、圣扎尼波罗和公爵宫墙上闪闪发光的马赛克,还有走在那些街道上的画家,詹博诺、乌切洛、维瓦里尼和贝利尼; 无尽的节日和游行,总是在宫殿里巨大的、被火炬照亮的房间里的凌晨时分,当其他人安全地被锁在房间里睡着时,他和大师单独在一起。大师的画笔在画板前疾驰,仿佛是在揭示一幅画而不是在创作它——太阳、天空和大海在天使翅膀的遮蔽下展开。 还有那些可怕的、不可避免的时刻,大师会尖叫着站起来,把一罐罐颜料朝四面八方扔去,紧紧抓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要把它们从脑袋里挖出来。 “为什么我看不见?为什么我不能比凡人看得更清楚?” 紧紧抱住大师。等待着那狂喜的吻。黑暗的秘密,未说出口的秘密。大师在黎明前的某个时候悄悄溜出门。 “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大师。” “很快,亲爱的,我的爱,我的小家伙,当你足够强壮、足够高大,当你没有任何缺点的时候。现在去吧,享受等待着你的所有快乐,在接下来的夜晚里,拥有一个女人的爱,也拥有一个男人的爱。 忘记你在妓院知道的苦涩,品尝这些东西,趁还有时间。” 很少有夜晚结束时,那个身影不在日出前回来,这一次面色红润而温暖,俯身给他拥抱,让他在白天也能坚持下去,直到黄昏时再次迎来致命的吻。 他学会了读书写字。他把画送到教堂和大宫殿的小教堂里的最终目的地,收取报酬,为颜料和油讨价还价。床没铺好、饭没准备好的时候,他会责骂仆人。 深受学徒们的喜爱,当他们完成学业时,他含着泪送他们去新的工作。大师作画时,他给大师读诗,他还学会了弹鲁特琴,唱歌曲。 在大师离开威尼斯很多个夜晚的那些悲伤时光里,是他在大师不在的时候管理一切,向其他人隐瞒自己的痛苦,知道只有大师回来痛苦才会结束。 终于有一天晚上,在凌晨时分,甚至威尼斯都沉睡的时候: “是时候了,美丽的人儿。来我身边,变得和我一样。这是你想要的吗?” “是的。” “永远像我一样,靠恶人的血秘密地茁壮成长,带着这些秘密直到世界末日。” “我发誓,我投降,我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我的大师,你创造了我的一切。再也没有比这更强烈的愿望了。” 大师的画笔指向脚手架上直达天花板的画。 “这是你将永远看到的唯一的太阳。但你将拥有一千年的夜晚,看到凡人从未见过的光,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从遥远的星星上夺取无尽的光明,借此理解一切。” 之后过了几个月?在黑暗礼物的力量中晕眩。 一起在夜间穿过小巷和运河的这种生活——与黑暗的危险融为一体,不再害怕——以及古老的杀戮的狂喜,而且永远、永远不伤害无辜的灵魂。 不,总是恶人,思维被刺穿,直到堤丰,那个杀害兄弟的人,被揭露,然后从凡人受害者身上吸干邪恶,并将其转化为狂喜,大师带路,共同享受盛宴。 然后是之后的绘画,拥有新技能的奇迹带来的孤独时光,画笔有时像是自己在珐琅表面移动,他们两个在三联画上疯狂地作画,凡人学徒们在颜料罐和酒瓶中间睡着,只有一个谜团扰乱了平静,那就是大师。 像过去一样,必须时不时地离开威尼斯去旅行,对留下的人来说,这似乎是无尽的旅程。 现在分别更加可怕了。没有大师独自狩猎,狩猎后独自躺在深深的地窖里等待。听不到大师的笑声,听不到大师的心跳。 “但是你去哪里?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阿尔芒恳求道。他们不是分享了秘密吗?为什么这个谜团没有解释? “不,我可爱的人,你还没有准备好承担这个负担。现在,必须像一千多年来一样,只有我自己去。 有一天你会帮我做我必须做的事,但只有当你准备好接受这个知识,当你表明你真的想知道,当你强大到没有人能违背你的意愿从你那里夺走这个知识时。 在此之前,要明白我别无选择,只能离开你。我去照顾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就像我一直做的那样。” 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 阿尔芒沉思着;这让他害怕。但最糟糕的是,这带走了大师,只有当大师一次又一次回到他身边时,他才学会不再害怕。 “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安宁着,或者沉默着,”他会一边从肩膀上取下红色天鹅绒斗篷一边说。“更多的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然后又去参加盛宴,和大师一起在威尼斯的小巷里追踪恶人。 这样的日子可能会持续多久——一个凡人的一生?一百个? 在这黑暗的幸福中还不到半年,就在一个黄昏的傍晚,大师站在他在水边深深的地窖里的棺材旁,说: “起来,阿尔芒,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们来了!” “但是他们是谁,大师?是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吗?” “不,亲爱的。是其他人。快来,我们必须快点!” “但是他们怎么能伤害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走?” 白色的面孔出现在窗户边,门被撞得砰砰响。玻璃破碎。大师看着那些画,四处张望。闻到烟味。闻到燃烧的沥青味。他们从地窖里上来了。他们从上面下来了。 “跑,没时间抢救任何东西了。”跑上楼梯到屋顶。 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把火把扔进门口,下面的房间里火焰咆哮,窗户爆炸,火焰涌上楼梯。所有的画都在燃烧。 “到屋顶去,阿尔芒。快来!” 和我们一样的生物穿着这些深色的衣服!和我们一样的其他人。大师冲上楼梯时把他们向四面八方打散,骨头撞到天花板和墙壁上发出断裂的声音。 “亵渎者,异端!”陌生的声音咆哮着。手臂抓住了阿尔芒,把他抱住,而在楼梯的最上面,大师为了他转身: “阿尔芒!相信你的力量。来!” 但他们在大师身后蜂拥而至。他们把他围住了。每有一个被扔到灰泥墙上,就有三个更多的出现,直到五十支火把被塞进大师的天鹅绒衣服、他长长的红色袖子、他的白发里。当火焰吞噬他时,火焰咆哮着冲向天花板,把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火炬,即使他用燃烧的手臂自卫,点燃了那些把燃烧的火把像柴火一样扔在他脚下的攻击者。 但阿尔芒被压下去带走了,离开了燃烧的房子,和尖叫着的凡人学徒们一起。越过水面,离开了威尼斯,在哭喊和哀号中,在一艘像奴隶船一样可怕的船的肚子里,来到了夜空下的一片开阔空地。 “亵渎者,亵渎者!”篝火越来越旺,一群戴着兜帽的人围在它周围,吟唱声越来越高,“扔进火里。” “不,别对我这样,不!” 他惊恐地看着,看到凡人学徒们被带到了柴堆旁,他的兄弟们,他唯一的兄弟们,在被扔向火焰时惊恐地咆哮着。 “不……停下,他们是无辜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停下,无辜的!……”他在尖叫,但现在轮到他了。他们在他挣扎的时候把他举起来,把他往上一扔,让他掉进了火海。 “大师,救救我!”然后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一声哀号。 挣扎、尖叫、疯狂。 但他被救了出来。被抢回了生命。他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火焰似乎在舔舐着星星,但他离它们很远,甚至感觉不到热度了。 他能闻到自己烧焦的衣服和头发的味道。他脸上和手上的疼痛是最严重的,血从他身上渗出来,他几乎动不了嘴唇…… “……你大师所有徒劳的作品都被摧毁了,他用黑暗力量在凡人中创造的所有徒劳的作品,天使、圣人和活人的形象!你也会被摧毁吗?还是侍奉撒旦?做出你的选择。 你已经尝过了火的滋味,火在等着你,渴望着你。地狱在等着你。你会做出选择吗?” “……是的……” “……以撒旦应得的方式侍奉他。” “是的……”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荣,你永远不要用你的黑暗力量为任何凡人的虚荣服务,不要画画,不要创作音乐,不要跳舞,也不要为了凡人的娱乐而朗诵,而只能永远为撒旦服务,用你的黑暗力量去诱惑、恐吓和毁灭,只有毁灭……” “是的……” “……奉献给你唯一的主人,撒旦,永远的撒旦,永远、永远……在黑暗、痛苦和苦难中侍奉你真正的主人,交出你的思想和心灵……” “是的。” “并且对你在撒旦中的兄弟们没有任何秘密,交出关于亵渎者和他的负担的所有知识……” 沉默。 “交出所有关于那个负担的知识,孩子!快点,火焰在等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说出来。” “说什么?我不知道任何事情,除了我不想受苦。我太害怕了。” “真相,黑暗之子。他们在哪里?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如果你有同样的力量,就看看我的思想。我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孩子,他们是什么?他从未告诉过你吗?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是什么?” 所以他们也不明白。对他们来说,这和对他来说一样,只是一个短语。当你强大到没有人能违背你的意愿从你那里夺走知识的时候。大师是明智的。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在哪里?我们必须得到答案。” “我向你发誓,我不知道。我以我现在拥有的全部恐惧发誓,我不知道!” 一张张白色的脸出现在他上方,一次一张。没有味道的嘴唇给予生硬、甜蜜的吻,手抚摸着他,从他们的手腕上滴下闪闪发光的血滴。 他们想让真相在血液中显现。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血就是血。 “你现在是魔鬼的孩子了。” “是的。” “不要为你的主人哭泣,马里厄斯。马里厄斯在他该去的地狱里。现在喝下这治愈的血,起来,为撒旦的荣耀和你的同类一起跳舞!永生将真正属于你!” “是的”——当他抬起头时,血灼烧着他的舌头,血极其缓慢地充满了他。“哦,求求你。” 他周围都是拉丁语的短语,还有低沉的鼓声。他们满意了。他们知道他说了真话。他们不会杀了他,狂喜让所有的考虑都消失了。 他手上和脸上的疼痛已经融入了这种狂喜“起来,年轻人,加入黑暗之子。” “是的,我愿意。”白色的手伸向他的手。号角和琵琶在鼓声的重击声中尖叫,竖琴被拨弄成一种催眠的弹奏,圆圈开始移动。 穿着乞丐黑衣的身影,长袍飘动,他们高高抬起膝盖,弯下背。 他们松开手,旋转、跳跃,然后再次落下,一圈又一圈地旋转,他们紧闭的嘴唇中发出嗡嗡的歌声,声音越来越大。 圆圈转得越来越快。嗡嗡声是一种巨大的忧郁的振动,没有形状和连续性,但似乎是一种说话的形式,是思想的回声。声音越来越大,像一种无法变成哭喊的呻吟。 他也发出同样的声音,然后转身,转得头晕目眩,他高高地跳到空中。手抓住了他,嘴唇亲吻了他,他被其他人旋转着、拉着,有人用拉丁语喊叫,另一个人回答,另一个人叫得更大声,又有一个回答传来。 他在飞翔,不再被束缚在地球上,不再被主人的死亡、画作的毁灭和他所爱的凡人的死亡所困扰。风吹过他,热气灼烧着他的脸和眼睛。 但歌声太美了,他不知道歌词也没关系,他不会向撒旦祈祷也没关系,不知道如何相信或做这样的祈祷也没关系。没有人知道他不知道,他们一起合唱,他们哭泣、哀悼、驯服、再次跳跃,然后,来回摇晃,当火焰使他们失明、舔舐他们时,他们仰起头,有人喊道“是的,是的!” 音乐涌起。一种野蛮的节奏从他周围的鼓和手鼓中释放出来,声音在炽热的奔腾旋律中最终响起。 吸血鬼们举起手臂,嚎叫着,身影在狂欢的扭曲中在他身边闪烁,背部拱起,脚跟跺地。地狱中小恶魔的欢腾。这既让他害怕又吸引着他,当手抓住他并把他转过来时,他像其他人一样跺脚、扭动、跳舞,让痛苦在他体内流淌,弯曲他的四肢,大声呼喊。 黎明前,他神志不清,身边有十几个兄弟,抚摸他、安慰他,领着他走下在地下深处打开的楼梯。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阿尔芒有时似乎梦见他的主人没有被烧死。 他梦见他的主人从屋顶上掉下来,像一颗燃烧的彗星,掉进了下面运河的救命水中。在意大利北部的深山里,他的主人活了下来。他的主人召唤他过去。他的主人在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的庇护所里。 有时在梦中,他的主人像以往一样强大而光芒四射;美丽似乎是他的衣裳。而有时他被烧得焦黑干瘪,像一块会呼吸的余烬,他的眼睛又大又黄,只有他的白发像以前一样有光泽、浓密。 他虚弱地在地上爬行,恳求阿尔芒帮助他。在他身后,温暖的光线从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的庇护所里溢出;传来了熏香的味道,似乎那里有古老魔法的某种承诺,有超越一切邪恶和善良的冰冷而异国情调的美丽的某种承诺。 但这些都是徒劳的想象。他的主人告诉过他,火和阳光可以摧毁他们,而他自己也亲眼看到他的主人在火焰中。做这样的梦就像希望自己的凡人生活再次回来一样。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月亮和星星,看到面前平静的大海时,他不知道希望,不知道悲伤,也不知道快乐。所有那些东西都来自主人,而主人已经不在了。 “我是魔鬼的孩子。”那是诗句。他所有的意志都熄灭了,只有黑暗的兄弟会,杀戮现在既针对无辜者也针对有罪者。杀戮首先是残酷的。 在罗马,在地下墓穴的大巫师团里,他向桑蒂诺鞠躬,这位领袖沿着石阶走下来,张开双臂迎接他。 这位伟大的人物在黑死病时期诞生于黑暗之中,他向阿尔芒讲述了 1349 年瘟疫肆虐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幻象,那就是我们要像黑死病本身一样,成为一种无法解释的烦恼,让人类怀疑上帝的仁慈和干预。 桑蒂诺带着阿尔芒走进用人类头骨排列的圣所,给他讲述吸血鬼的历史。 从远古时代起,我们就像狼一样存在,是凡人的一个来源。在罗马的巫师团里,罗马教会的黑暗阴影下,我们达到了最终的完美。 阿尔芒已经知道了仪式和常见的禁忌;现在他必须学习伟大的法则: 第一——每个巫师团都必须有一个领袖,只有他可以下令对凡人施展黑暗魔法,要确保方法和仪式都得到了恰当的遵守。 第二——黑暗礼物绝不能给予残疾人、伤者、儿童,或者那些即使拥有黑暗力量也无法独自生存的人。还要进一步明白,所有接受黑暗礼物的凡人都应该容貌美丽,这样当施展黑暗魔法时,对上帝的侮辱就会更大。 第三——永远不要让年老的吸血鬼施展这种魔法,以免新生吸血鬼的血液过于强大。 因为我们所有的天赋都会随着年龄自然增长,而年老的吸血鬼拥有太多的力量可以传递。 受伤、燃烧——这些灾难,如果它们没有摧毁撒旦的孩子,当他痊愈时,只会增强他的力量。然而撒旦会保护群体不受年老吸血鬼的力量影响,因为几乎无一例外,他们都会发疯。 在这一点上,让阿尔芒注意到当时没有一个活着的吸血鬼超过三百岁。当时没有人能记得第一个罗马巫师团。魔鬼经常把他的吸血鬼召回。 但也要让阿尔芒明白,黑暗魔法的效果是不可预测的,即使是由非常年轻的吸血鬼极其小心地施展也是如此。出于无人知晓的原因,有些凡人在诞生于黑暗时变得像泰坦一样强大,而另一些可能只是会移动的尸体。 这就是为什么必须精心挑选凡人。那些激情澎湃、意志坚定的人和那些毫无激情、毫无意志的人都应该避免。 第四——任何吸血鬼都不得毁灭另一个吸血鬼,除非巫师团的首领对他的所有成员拥有生杀大权。 而且,当老吸血鬼和疯吸血鬼不再能如他们应该的那样为撒旦服务时,引领他们走进火中是他的义务。 他有义务摧毁所有不恰当制造出来的吸血鬼。他有义务摧毁那些伤得太重以至于无法独自生存的吸血鬼。最后,他有义务寻找并摧毁所有被放逐者和所有违法者。 第五——任何吸血鬼都不得向凡人揭示自己的真实本性,并让凡人活着。任何吸血鬼都不得向凡人透露吸血鬼的历史,并让凡人活着。 任何吸血鬼都不得将吸血鬼的历史或任何关于吸血鬼的真实知识写下来,以免被凡人发现并相信。 而且,凡人永远都不能知道吸血鬼的名字,除非从他的墓碑上,而且任何吸血鬼都不得向凡人透露他自己或其他吸血鬼的巢穴位置。 这些就是伟大的戒律,所有吸血鬼都必须遵守。这就是所有不死者存在的条件。 然而,阿尔芒应该知道,一直都有关于古代吸血鬼的故事,那些拥有可怕力量的异端吸血鬼,他们不服从任何权威,甚至不服从魔鬼——那些已经存活了数千年的吸血鬼。 他们有时被称为“千年之子”。在欧洲北部,有关于梅尔的传说,他居住在英格兰和苏格兰的森林里;在小亚细亚,有潘多拉的传说。在埃及,有关于吸血鬼拉美西斯的古老传说,就在这个时代又被看到。 在世界的各个地方都能找到这样的故事。人们很容易把它们当作幻想而不予理会,只有一件事除外。 古代的异端马里厄斯在威尼斯被发现,并在那里受到了黑暗之子的惩罚。马里厄斯的传说原来是真的。但马里厄斯已经不在了。 对于最后的这个判断,阿尔芒什么也没说。他没有把自己做的梦告诉桑蒂诺。事实上,阿尔芒内心的梦已经像马里厄斯画作的色彩一样暗淡了。 它们不再存在于阿尔芒的脑海或心中,不会被可能试图查看的其他人发现。 当桑蒂诺谈到那些必须被照顾的人时,阿尔芒再次承认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桑蒂诺不知道,桑蒂诺认识的任何吸血鬼也都不知道。 秘密已经死了。马里厄斯也死了。所以把这个古老而无用的谜团抛到沉默中去吧。撒旦是我们的主和主人。在撒旦那里,一切都被理解,一切都被知晓。 阿尔芒让桑蒂诺很满意。他记住了这些法则,完善了他在仪式咒语、仪式和祈祷中的表现。他见证了他所见过的最盛大的安息日。 他从他所认识的最强大、最有技巧、最美丽的吸血鬼那里学到了东西。他学得很好,以至于他成为了一名传教士,被派出去把流浪的黑暗之子聚集到巫师团中,指导其他人举行安息日仪式,并在世界、肉体和魔鬼要求时施展黑暗魔法。 在西班牙、德国和法国,他传授了黑暗的祝福和黑暗的仪式,他认识了野蛮而顽强的黑暗之子,在他们的陪伴下,在巫师团围着他、从他的力量中获得团结的时刻,他内心的微弱火焰燃烧起来。 他完善了杀戮的行为,超越了他所知道的所有黑暗之子的能力。他学会了召唤那些真正想死的人。他只需要站在凡人的住所附近,默默地召唤,就能看到他的受害者出现。 老人、年轻人、可怜人、病人、丑的或美的,都没关系,因为他不选择。如果他们愿意接受,他会给他们令人眼花缭乱的幻象,但他不会向他们走去,甚至不会张开双臂抱住他们。 他们不可抗拒地被吸引向他,是他们拥抱了他。当他们温暖的活肉碰到他,当他张开嘴唇,感觉到鲜血涌出时,他知道了他所能知道的唯一能让他从痛苦中解脱的方法。 在这些最好的时刻,在他看来,他的方式是极其精神性的,没有被构成世界的欲望和困惑所污染,尽管杀戮带来了肉体的狂喜。 在那个行为中,精神和肉体结合在一起,而且他确信,是精神存活了下来。在他看来,这似乎是神圣的圣餐,基督之子的鲜血只是在死亡发生的那一瞬间让他理解了生命本身的本质。 在这种精神性、对神秘的面对、这种沉思和否定的存在中,只有上帝的伟大圣徒才能与他相提并论。 然而,他看到了他最伟大的同伴消失,自我毁灭,发疯。他目睹了巫师团不可避免的解散,看到了永生打败了最完美的黑暗之子,有时似乎这是一种可怕的惩罚,而这种惩罚从未降临到他身上。 他注定要成为古代的一员吗?成为千年之子吗?能相信那些一直流传的故事吗? 不时会有一个流浪的吸血鬼说起传说中的潘多拉在遥远的俄罗斯城市莫斯科被瞥见,或者梅尔生活在荒凉的英国海岸。 流浪者甚至说起马里厄斯——说他又在埃及或希腊被看到。但这些讲故事的人自己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些传奇人物。他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这些都是反复流传的故事。 它们没有分散或逗乐撒旦的顺从仆人。阿尔芒安静地效忠于黑暗之道,继续服务。 然而,在他长久的顺从岁月里,阿尔芒为自己保留了两个秘密。这些是他的财产,这些秘密,比他白天用来锁住自己的棺材,或者他戴的几个护身符更纯粹地属于他。 第一个是,无论他多么孤独,无论他多么长久地寻找能让他找到一些安慰的兄弟姐妹,他自己从不施展黑暗魔法。他不会把这个献给撒旦,不会制造任何黑暗之子。 而另一个秘密,他为了他的追随者而对他们隐瞒,仅仅是他日益加深的绝望的程度。 他不再渴望任何东西,不再珍视任何东西,最终不再相信任何东西,对他不断增强的可怕力量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在他永恒生命的每一个夜晚,都在虚无中存在,只有杀戮能打破这种虚无——只要他们需要他,只要有可能领导他们,他就对他们隐瞒了这个秘密,因为他的恐惧会让他们害怕。 但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伟大的循环已经结束,甚至在几年前,他就感觉到它在关闭,却不明白这根本就是一个循环。 从罗马传来了混乱的旅行者的叙述,在告诉他的时候已经很陈旧了,说领袖桑蒂诺已经抛弃了他的羊群。 有人说他在乡下疯了,有人说他跳进了火里,还有人说“世界”吞噬了他,说他和凡人一起被一辆黑色马车带走,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们走进火里,或者走进传说。”一个讲故事的人说。 然后传来了罗马混乱的消息,有几十个领袖穿上黑色的兜帽和长袍来主持巫师团。然后似乎一个也没有了。 自 1700 年以来,再也没有来自意大利的消息。半个世纪以来,阿尔芒已经无法依靠自己的激情或周围人的激情来创造真正安息日的狂热。 他梦到了他的老主人马里厄斯,穿着那件华丽的红色天鹅绒长袍,看到了充满生动画作的宫殿,他感到害怕。 然后另一个人来了。 他的孩子们冲进无辜者公墓下面的地窖,向他描述这个新的吸血鬼,他穿着一件红色天鹅绒衬里的披风,可以亵渎教堂,击倒那些戴着十字架的人,在光明的地方行走。 红色天鹅绒。这只是巧合,但却让他发狂,似乎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一种他的灵魂无法承受的无端痛苦。 然后那个女人被制造出来了,那个有着狮子般头发和天使名字的女人,和她的儿子一样美丽而强大。 他从地下墓穴的楼梯上走了上来,带领着一群人对抗我们,就像几个世纪前在威尼斯那些戴着兜帽的人来摧毁他和他的主人一样。 但失败了。 他穿着这些奇怪的蕾丝和锦缎衣服站着。他的口袋里装着硬币。他的脑海里充满了他读过的成千上万本书中的图像。 他感觉自己被他在巴黎这个大城市的光明之地所目睹的一切刺穿了,仿佛能听到他的老主人在他耳边低语: 但你将拥有一千年的夜晚,看到凡人从未见过的光,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从遥远的星星上夺取无尽的光明,借此理解一切。 “一切都逃避了我的理解。”他说。“我就像一个被大地归还的人,而你,莱斯特和加布里埃尔,就像我老主人用天蓝色、深红色和金色画的图像。”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双手放在胳膊后面,看着我们,默默地问: 有什么可知道的?有什么可给予的?我们是被上帝遗弃的。在我面前没有魔鬼之路展开,我耳边也没有地狱的钟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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