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后院,无我境对化物境,毫无悬念。 叶仙子与林秋晚之间的缠斗,只在刹那功夫便收尾。 叶仙子一袖红叶扫落梨白棠雪,红袖横在林秋晚细腻修长的脖颈上。 剑上的凉意也让林秋晚清醒许多,后撤一步,用脚尖挑起地上的梨白棠雪,退至台阶之上。 在实力面前,只能暂且妥协。 一箭破空声,炸开夜色清凉,无数白羊惨叫。 叶仙子眉眼微皱,飞身掠上屋檐。抬眼望去,前院屋脊上,有一人搭弓射箭,无数白羊从正门涌入沈家。 地底。 陈年旧事再想起,有些伤神。沈万鲸挪动身子,从正坐起身,在供桌前燃上一炉好香。 化成沈清澜的双月略显无聊,趴在桌面小睡,她睡时会笑,笑容天真无邪。 百晓生手中的血色已干涸,暗红色脉络染红桌面木纹,一脸凝重。 君不白念起叶仙子,出门这么久,不知她现在如何。 地底回音,白羊惨叫声来回扩散。 百晓生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碾碎手中碎瓷,“入棋的人来了!” 小睡的双月起身,张开双臂,将睡意驱散,紧紧身上的狐裘,笑颜如花。 沈万鲸甩动衣袖,迈出草庐,临走前回望一眼百晓生,满眼坚定,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这局棋,他会陪着下完。 半盏茶之后,百晓生强撑起拐杖,从长凳起身,步履蹒跚,对墙角哑奴喊道,“该走了。” 啃乳猪的哑奴扶墙起身,满手油污在身上抹净,草庐太矮,哑奴弓起身子,护在百晓生身后。 房中只剩化成沈清澜的双月和君不白。 双月牵动红唇,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君不白潇洒起身,逃出草庐。 戏弄完君不白,草庐中双月笑个不停,挤出几滴眼泪,抬袖擦去泪痕,笑意戛然而止,用双手揉搓脸庞,整个神态变得如沈清澜那般端庄娴静,狐裘散落,化成广袖流仙裙,捧起一卷账本,在宫灯下翻看。 君不白逃出草庐,见百晓生在柴扉处等他,千丝断魂已解开。哑奴蹲在一旁捡碎石子,口水在嘴角垂落,晶莹剔透。守在院中的朱三槐已去青梅树下推那架轮椅。 君不白几步跨出柴扉。 百晓生用拐杖将千丝断魂织回原位,扭头道:“不白,世叔有个不情之请,救出清澜的事,还想请你出手相助。” 大姐劝诫在先,君不白自然不想再深陷,开口抱怨道:“世叔,你们家的事我可淌得有点深了啊。” 百晓生也不恼,拄起拐杖往前挪几步,绵里藏针道:“看来铃铛说了我不少坏话啊。” 百晓生往前挪动时,刻意露出那条断腿,接着惨兮兮道:“当年你娘打断我这条腿的时候,曾承诺于我,若我此生有难,她会帮我一次,这会你娘远在五味林,不如这个人情你替你娘还了如何。” 百晓生搬出娘亲,这事不好回绝,君不白怨声道:“我娘又不在这,您这话我很难辨别真假啊。” 朱三槐将轮椅推至百晓生身前,哑奴得了几块好看的碎石,乐呵呵傻笑,将碎石揣进胸口,将百晓生横腰抱起,安放在轮椅上,那两根拐杖哑奴瞧在眼中,在手中来回甩动,很是趁手,扛在肩上,充当兵刃。 百晓生叩两声轮椅,哑奴会意,推他离青梅树近些,池中鹅卵石更圆润,哑奴从怀中掏出碎石,全丢在地上,踩上几脚,跳入池中,满池清水,被他搅动得浑浊不堪,撑开衣摆往怀中揽鹅卵石,石头沉重,衣摆不堪重负,碎成两半,鹅卵石滚落回池中,哑奴恼怒,在池中跳动不止,似孩童那般撒泼,水花四溅。 “拿一颗就好。”百晓生在岸边嘱咐道。 得了百晓生的令,只取一颗,哑奴开始犯难,捡了一颗,可又觉得水中另一颗比手中这颗好,来回反复,池水搅得更浑浊,看不全池中所有石头,只能淌出水,趴在泉边等水色澄澈。 君不白不解,百晓生为何如此宠溺哑奴。 百晓生凝视哑奴玩水片刻,扭头,拖长声调道,“不白,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跟我家定了娃娃亲,你跟清澜可是有婚约在身的,若不想叶仙子知道,就应下我的请求,当年你我两家定亲之事我也不再提及。” 君不白抽动嘴角,这等谎言百晓生也说得出来,淡然道:“世叔,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莫要诓骗我,我们两家若是定过娃娃亲,我怎会不知。” “给我一颗石头。”百晓生伸出手,朝哑奴喊道,哑奴从池中摸出一块鹅卵石,衣袖带水,将湿漉漉的石头放在百晓生手中。 百晓生催动内力烘干石头,用手指搓动石块,石块温润圆滑,把玩之余,昂头望向青梅树上的流萤,正声道:“当年沈家变故,你娘以为清澜夭折,两家婚事也不再提,让你与叶仙子定了亲,你娘那人最重承诺,若是她知道清澜活着……” 百晓生停顿不言,抬手将石子丢入池中,揉皱满池清水,涟漪扩散,圈揽起前尘旧事。 百晓生不像是扯谎,君不白好似被扣上箍圈,头疼不已,若真如百晓生所言,这与沈清澜的亲事也要趁早了断,以免节外生枝,被叶仙子听去,君不白咬牙切齿,握拳示威,重重道:“救下你女儿,婚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 百晓生阴谋得逞,目光灼灼,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最后一次。”总是被百晓生拿捏,心中不喜,君不白甩袖,御剑步入月光帷幕,头顶月光洒入洞中,凄凉无情,被他满身刀意斩碎。 洞中起风,吹乱发髻,百晓生深情望向池水中央的青梅树,笑意渐浓,诉说起心事,“你说,若是当年沈家没有变故,女儿嫁到天下楼,有那几个护犊子的怪物护着,这一生应该也会过得很幸福吧。” 青梅摇晃,树上飞下一只流萤,落在他肩上,闪着荧光。 待流萤飞走,百晓生眼角湿润,闭上眼,沉寂无声,再睁眼时,面庞冷峻,朗声道,“走了!” 哑奴还没寻得满意的石头,噘着嘴从地上爬起,将拐杖插在腰间,推着轮椅前行。 朱三槐默不作声,随在两人身后。庄主喜怒无常,比庄子里种地的李归农更让人望而生畏。 地洞出口藏在后花园中,被河道遮掩,君不白一手刀意甩出,将水渠斩断,刀意散开,惊起满院花海,君不白凌空而立。放眼望去,白石老道的羊群将整个沈家前院染成白色。 柳问舟在屋檐上拉弓引箭,漫天箭雨倾泻。他师妹在一旁护法,连弩紧扣,提防外人靠近师兄。白羊惨叫声不停,沈家前院临街的高楼之上,白石老道盘腿,单手扶着黄铜烟锅,一口一口吐出烟圈,羊鞭赶羊入府。 君不白刀意扬起的花海还未落下,每片花瓣成了叶仙子的立足之地。从屋檐步入半空,踩着花瓣靠近君不白,已入无我境,每一步,都是金陵有情司那棵情缘古树的化身。 叶仙子能知他的方位,自然是手中的相思扣,君不白关心道:“没被林秋晚为难吧。” 叶仙子摇头,一幅轻描淡写的神态,随后询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答应了百晓生,要去救沈清澜。”与沈清澜有婚约一事,断然不能讲给叶仙子。 叶仙子指向后院,失落道,“方才沈万鲸来过,让我帮忙护住沈梦,你那边我不能出手。” 君不白覆上满身刀意,笑道:“无须担心,我在白石老道那也不会吃亏。那沈梦是沈万鲸的女儿,他自然是得让你去护着的。” “那便好。”叶仙子回身,飞入后院屋檐,卷一袖红叶洒入沈清澜院中。不能与君不白同行,浑身寒气萦绕,连月光都沾上霜意。 君不白御剑落在柳问舟站立的屋檐,紧握连弩的小丫头欺身上来,连射三发箭弩,箭弩淬过毒,一点擦伤,就能丧命。 随手甩出刀意折断连弩,小丫头又是三箭连发,丝毫没有让君不白停留的意图。那眼神分明是,不给钱,就不能站在此地。 如此贪财,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君不白从腰包摸出一锭银子扔去,小丫头喜笑颜开,接过银子,用牙咬上牙印辨别真假,然后揣进荷包中,收起连弩,让出一方位置。 君不白落在柳问舟一侧,问道:“可曾见到那老汉身旁有一块白石?” 射箭之人,目力超绝,千里之外,蚊虫羽翼上的粉尘都能瞧得仔细,寻一块白石,轻而易举。 柳问舟无暇答话,百步之外,一头白羊从族群跃起,欲施羚羊挂角之势。 弓弦灌满,将头顶月光搭在弓身,无形无影。屏气凝神间,柳问舟递出弓弦,一箭破空,将白羊贯穿,箭势不停,飞出沈家前院,钉在临街高楼之上,白羊化成一片碎瓦。 白石老道挪开嘴边烟锅,叹息道:“你娃子这天外一箭跟柳寻山比起来,还是差些火候。” 白石老道叹息完,目光在君不白和柳问舟来回打量,嘬一口旱烟,吞云吐雾道:“天下第一的刀皇,天下第二的剑神,还有这天下第三的羽帝,传承是一个不如一个喽。” 自家长辈受辱,血气方刚的少年,怎会容忍。 “狂妄!”柳问舟厉声训斥,搭弓射箭。箭未近白石老道身前一丈,被羊鞭打于无形。 君不白十丈刀意横扫,满地白羊化作齑粉。正要御剑近身,耳侧有柳问舟低语提醒:“正东有一人一猴从侧门闯入,正北有一女子潜水路入院,正西有一胖子撞墙进院。” 正东侧门,空玄吹动玉箫,小猴子握紧竹竿跳过墙,将门闩抬起,一人一猴步入院中。 正北水路,云璃身姿如蛇,周身紫气氤氲,几尾游鱼穿过紫气,连鱼骨都被吞食。 正西墙根,乌金浑身漆黑,接连撞开几堵石墙,山石打磨的石墙,如豆腐一般软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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