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偶言罢，微微仰起颈项，极目远方，神态宛如齐玉临终前夕在虚空中看到了思念至极的那个人。他面上又扬起一抹笑，酒窝深深，乌黑的眼中却落下无数泪来。</p>
那泪千钧重似的，一滴一滴犹往地上砸着，拨片却喀嚓一声停止了转动。</p>
心跳断了，偶人的神情逐渐淡漠下去。水烟碑影中，尘重归尘，土复归土。他一脸平静地取出拨片，擦干眼泪，一双黑瞳落在齐逍面上，沉静无澜，不知在想什么。</p>
齐逍浸在动荡湖光里，周身如有波澜百丈暗涌，整个人却仍无动于衷，神态愈加安详。</p>
离得太近，苍厘轻易捉见齐逍眼瞳深处一闪而逝的血光。</p>
“人家等你答复呢。”苍厘于是着意道，“有点反应啊，大将军？”</p>
齐逍眼睫渐渐润湿。他眨眨眼，失焦的目光总算凝聚，神色也不再那么僵硬。</p>
他傻看着苍厘，恍然不觉方才发生何事，只呆呆道：“你，知道了？”</p>
“我猜到了。一直没法证明而已。”苍厘坐在他一边，“我知道你有苦衷，方便说说吗？”</p>
齐逍沉默片刻，明白再瞒无意义，索性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p>
“你初见我那时，我已经被齐相宇害了。他是真的想杀我，但在家里不敢动手。去贡林渡的路上，他寻到机会，一刀捅穿我心脏，连章子也毁了，一并丢进河里。”</p>
“我给无影虫抬进将军墓，要被吃掉的当口，我想到了阿妈，忽然觉得不能死在那里。我就跳起来打翻了棺材。卫狁吞噬我，我反过去吞噬他，最后我们的意识相融。我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从河底爬上来后，便忘了自己是谁。”</p>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能见光，也不辨方向。那群虫子喜欢撵我，我只能在夜里乱跑。我不能靠近活人，离得近了会忍不住吸食生气。为了遏制害人的冲动，我必须不停进食。”</p>
苍厘有点吃惊，“这么说，你们现在是一个人了？”</p>
齐逍想了想，“吞噬停止后，卫狁都在昏睡。除非我濒死或是昏迷，他才会接管身体。一旦摆脱危险，他就再次沉睡，将身体还给我。”</p>
苍厘恍然，“怪不得刚才你脊柱断了还能动。”</p>
“嗯，卫狁会用死气迅速修复身体。这是他身为僵尸保持肉体不毁的能力。所以我算是半个死人。”</p>
“算不死之人。”雲偶听明白了，当即学着两人说话的口吻道，“如此，将军在你体内，与你共生了。”</p>
他甚至尝试呼唤：“卫将军，卫将军？您能听见吗？”</p>
齐逍有点局促，“其实看他本人的意思，并不想再现身于世。你这样叫门也不行。”</p>
苍厘笑了，“怎么回事，还厌世了呢。”</p>
他却清楚，方才拨片里头齐玉的声音，失去意识的齐逍怕是半个字也没听见，全都给正在续命想睡不能的卫狁听去了。</p>
至于听了诉衷为何还不露面，要么身体欠了火候没法回应，要么话里欠了火候没被打动。</p>
苍厘漫不经心似是自言自语道：“也是。没有再次面对世界的理由，何必又再出来一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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