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某深夜约大家在此一叙,想必在座各位心中已有自己的裁定。”萧商羽慢条斯理的说完,便挨个扫视了一圈在座包括符玺、顾星灿、青懿与我的神情。 符玺并不与之对视,垂眸自顾自一下下敲着扇骨说道:“迎香阁如今一定是重重戒备。” 顾星灿打断了对话:“在迎香阁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师叔,您和小师妹又是因何下山?”说罢,他望着我:“裕儿,你又是何时与萧师叔相熟的?” 青懿同样一肚子疑问:“师叔,符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商羽挑了挑眉:“符公子,是不是该由你起个头?” 符玺很不耐烦,随即吩咐我道:“兰裕,你来说吧。” 众人的目光终于挪到了我的脸上,我点点头,便从王府灭门、泉斛村偶遇女魃、符惕山妖化……一直讲到昨夜在迎香阁的鏖战,至此我才停止叙述。 顾星灿十分心疼的说道:“裕儿,你受苦了。” 青懿听罢已泪水朦胧,起身坐在我的身边,将我拥入怀中:“裕儿,以后姐姐保护你,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随即她向符玺投去憎恶的眼神:“符公子,你拿裕儿去卖命,这件事我记着了。” 符玺满不在乎的回怼道:“兰裕有她的宿命,岂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萧商羽此时开口道:“萧某已接朝廷的‘天罡帖’,奉命来到符惕山与符公子合力办案。” “办的,正是天理教烟土案。恰逢青懿奉师命下山,要带顾师侄回去复命。便一路同行至符惕山。” 顾星灿倔强的回道:“我不回去。我要护送兰裕一起上青城山。” 我抬眸望向顾星灿,他与我非亲非故,一路护送至此,实在令我感动至深,如今我却身陷困局,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萧商羽敏锐的嗅到了顾星灿对我的关心,一本正经的说道:“顾师侄,儿女情长乃是道家大忌。师门对你寄予厚望,还望好自珍重。” 顾星灿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是,萧师叔。” 斯文败类!我不禁在心中暗骂。 “不过,如今师叔的确需要你和青懿协助,你们暂时还不能回青城山去。萧某不日便会修书一封禀告掌门大人。”萧商羽立刻话锋一转,顾星灿与青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师叔,你带着我,绝对没错的。” 青懿甜甜的笑起来,扯出俩可爱的梨涡。 我心中十分担心兰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符公子,我的小妹兰珍,我想见见她。” 符玺闻言抬起头,面无表情对我说:“你要有所准备。” 我猛地站起来:“什么准备?” 青懿与兰珍并不相熟,却也听过兰珍的名字。她同样十分担心,望着符玺,等他开口说下一句。 符玺接着说道:“我已命山上的医女将她谷道内的烟土取出,足一斤有余。” 此言一出,我眼眶发红,双手渐渐攥拳。青懿更是捂住自己的嘴巴。 符玺抬起眼,盯着我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她三个月的身孕胎死腹中,本公子已命医女尽全力救治。” 符玺顿了顿对我说:“而且,她的舌头被割掉了。” 我眼眶泛酸,“她现在何处?” 我低低的问道。 “我带你去见她。”符玺说着便要起身。 “且慢。” 萧商羽此时开了口,“符公子,留步。” 我们的视线都挪向了萧商羽,只见他缓缓站起身,站定在符玺面前说道:“我自有办法让兰珍说出她所经历的一切。现在,还请先回到正题。” “符公子,对于这案子,你意下如何?” 符玺见被萧商羽识破他想溜的意图,索性一屁股坐下,一双桃花眼突然望向我。感受到他算计的目光,我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符玺开口便是王炸:“本公子钦慕兰裕已久,兰裕也已答应做我的妻子。没有任何事,会比我的婚事更重要。萧商羽,还望在本公子大婚后,再继续研究案子。” 此话一出,萧商羽双目蒙上了一层冷意。 青懿拍案而起:“荒唐!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一说!” 顾星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咬牙切齿说道:“原来在这等着呢,你实在太过分了。” 符玺脸皮属实厚的出奇,慢慢走到我身前,拉住我的手,眼含笑意的说道:“兰裕,你怎么说?” “便如符公子的意。” 我心中了然,我猜这便是符玺要与我交易的那场戏。 “裕儿!“青懿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清醒一点!你认识他才几天!” “姐。”我摇头示意青懿不要再多言,“我晚些再与你解释。” 顾星灿同样制止青懿继续撒泼,他已然明了这是符玺之前与我们做的那场交易。他与我要演给他人看的一场戏,只是不知道这场戏,是否同样漫布血色。 “萧某不知符公子的喜事定在何时?萧某虽不才,也知需略备薄礼。”萧商羽看似诚恳的问道。 符玺认真的拿着扇子敲敲头,半开玩笑的问我:“不知吾妻意欲何时?” 我揣测着符玺的心意,试探道:“越快越好?” 符玺哈哈大笑一声,同时瞟了萧商羽一眼:“就依兰裕所言,请诸位五日后喝一杯本公子的喜酒!” 说罢,符玺再不理会我们,挥袖直接大步离开。 萧商羽待符玺离开后,对青懿与顾星灿正色吩咐道:“迎香阁一定有个大妖镇场,现在掌握的线索实在太有限,只知道祁王府车夫独子在帮天理教通过货人运送烟土。我需要你们这两个生面孔,潜进去,查探一二。” “师叔,你的意思是?”青懿临危受命却毫无惧色,胆色十足。 “青懿,我会将你作为歌舞姬送入‘迎香阁’。而顾星灿,你则扮作青懿的恩客。你们务必要探出这条链路中接头的上游是谁。” “是,萧师叔!”顾星灿与青懿同时应道。 “你们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我送你们下山。” “兰裕,你留步。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小妹。”萧商羽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一切,便挥挥手,招呼顾星灿与青懿离开。 顾星灿三步一回头,最后走到门口,开口对我说道:“裕儿,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这座山。” ——“顾星灿,我们一定会活着走出这座山。”我们答应与符玺交易的那一日,我亦对顾星灿如此说道。 我明白顾星灿是在暗示我,虽然他不在我的身边,却一样与我一同努力着,就为了早日活着离开符惕山。 “一定会的!你多保重。” 我用力点点头。 终于青懿和顾星灿的脚步声渐远。 萧商羽剑眉一挑:“现在是否萧某该称呼你一声,符夫人呢?” 我脸颊绯红,呵斥道:“萧公子莫要胡言。” 萧商羽冷哼一声,坐着并不动弹。仿佛等着我要解释什么,可我也怕自己多说多错,并不敢过多解释。 就这样相对无言了一阵子,萧商羽终是败下阵来,开口道:“先去见你的小妹吧。” 我巴不得快些去看兰珍,连连点头。 “走吧。“萧商羽大步流星的向前迈去,我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山上大部分婢女早已歇息,整座山飘荡着浓重的符气,月光如水撒在地上,十分静谧。 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副,月光下女子着青衣缠绕在树枝上,白衣男子给她喂梨的画面。我不由得叹道:“月色好美。” 萧商羽身形略微晃了晃,并不答话,越发快步的往前走。 兰珍的房间距离这里并不远,当萧商羽站定在此房间门口时,我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两婢女打开门恭迎我们进入,一边说着:“符公子一早吩咐了,今日两位会来探望兰珍小姐,两位请进。” 进屋后,萧商羽立刻被兰珍高耸的肚子吸引了目光。而我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向她挪步过去。 萧商羽始终站在靠门口的位置,没有靠近。而随着我的靠近,兰珍的脸看向我,但她并没有立刻认出我,她的眼神充满着一股子死气。 “珍儿,是我。我是兰裕阿姐。” 我缓缓跪在她床前,侧过脸倾听她的动静。 兰珍凝视了我一阵,看到我的这双空洞的眼睛时,仿佛回忆起了我们之间的点滴,渐渐开始情绪有些激动。 可因失了舌头,她只能发出一些短音,她的手也第一次轻轻抓住我的袖子。 她的手瘦如枯柴,苍白无比。 我连忙安抚她:“珍儿,你会没事的。阿姐陪着你,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兰珍边摇着头,边流着泪,仿佛已经不再相信还有未来。 “兰小姐。” 突然有一女子在背后对我唤道,“符公子命我今晚为兰珍小姐取出死胎。” 闻言,我转过身问道:“你就是符惕山上的医女吗?” “是,我是医女沈时鸢。”她面无表情的应道,“兰珍小姐岁数太小,胎已死去多时,腹中存有腹水。不可再耽搁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时鸢姑娘,劳烦请你尽全力。”我颤抖着说着,便让开了路。 沈时鸢点点头,边绕过我打开医箱,抽出金针。迅速在珍儿的肚上几处穴位依次刺入,瞬间卸去了反抗的力,她很快不再抵抗。 我感受到此医女应也是身上带着功夫的。 随后婢女端上一碗药,一口口喂入珍儿的口中。 我在一旁向珍儿解释道:“珍儿,这是为你治病,你配合一点。” 兰珍惊恐万分却依旧眨眨眼表示听懂了。 沈时鸢伸手在珍儿肚子上按着,突然她用力一按,表情有些变化,却好似难以置信。 我不禁问道:“时鸢姑娘,怎么了?” 萧商羽突然快步走向前来,与我并肩,一齐审视着沈时鸢。 沈时鸢的表情有些奇怪,突然站起来,眼神示意我们出去。我们只好跟随她到了房外院中。 “怎么了?” 我再一次问道。 沈时鸢脸色有些难看,犹豫着说道:“这胎昨夜我明确确定早已死去,腹中已有腐烂迹象,且有腹水。” “符公子便与我商定,先用些补气血的药,养足精神,今夜立刻取胎。可,就在刚才,这胎居然好似活胎,开始动弹起来。这,着实怪哉!” “不可能,她肚子里已无活气。” 萧商羽突然出声补充道。 我这心口发颤,这是何意?死胎又活了? 我瞪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望向萧商羽和沈时鸢。 沈时鸢担忧的说道:“我今日已分了三次给她服下堕胎药,此胎无论如何都不应如同现在这般还能活动。” “你照常进行。如是邪物,萧某一样治得了它。” 萧商羽命令道。 沈时鸢又望向我,好似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已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却仍旧嘱咐道:“时鸢姑娘,劳烦保住珍儿。” ------------- 我们三人不再耽误又回到了房中,此刻我定下心神,的确隐约在珍儿的肚中嗅到一丝妖气。 我诧异的回头看着萧商羽,萧商羽正单手点算了一番,随后将我拉向他的身后。 “怎么了?” 我不解道。 萧商羽并不回答,只是将我藏在他的身后,他宽大的肩膀亦是挡住了我的感知。 沈时鸢抬手拔出她肚上的两根金针,珍儿仿佛又有了一些力气,开始在床上动弹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滑落。 “兰珍小姐,我现在要为你取胎,你已服下第三副堕胎药。此胎并不大,你放心用力,我保你无事。” 沈时鸢脸色镇定如常对珍儿说道。 珍儿的目光却在找寻着我,口中疼的不断呻吟。 我十分着急,便大声回应着珍儿:“珍儿莫怕,阿姐就在此等你!” 刚想走过去,萧商羽却十分严肃的将我拉住,不允许我走近。 此刻我焦虑的很,也不想在此刻与萧商羽起冲突,便顺从了他的意思。 随着沈时鸢不断施针,珍儿的喊叫声也越来越大。如此折腾一个时辰后,浑浊的羊水已将床单都打湿,可依旧不见胎儿滑落。 随着肚中的动静却越来越大,珍儿疼痛的不行,扭曲着在床上越发凄厉的叫唤着。 “时鸢姑娘,这是如何了?” 我虽看不见,可听着这叫喊声心中着实担忧不已。 沈时鸢此时并不答话,熟练的从医箱中拿出一把参片,塞入珍儿的口中,嘱咐道:“含着。” 珍儿此刻已进气不如出气的多,奄奄一息,连点头的力气也不够。 只见她一只手继续提起金针,在另外几处穴位刺入。而另一只手反手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烛火上细细烧过,便要毫不犹豫在珍儿的下体侧切一刀,助她落胎。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珍儿的肚子里仿佛真有个活物,感知到了沈时鸢的动作。 珍儿的大肚猛然向上顶起。这一下沈时鸢十足慌了神,不敢下刀,冷汗随着额角发丝滑落下来。 珍儿却随着这一下,头一歪便彻底没了动静,下身缓缓溢出了血。 血从床单漫到地上,黏腻的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厢房。 我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颤抖着问道:“时鸢姑娘,我小妹,她如何了?” 沈时鸢默默闪开了身子,眼神示意我上前。 我见不到她的表情,便继续问着:“这胎,落下来了吗?” 死一般的沉默以及房中的血腥气都已明示着我答案,我却依旧难以置信。 就在我踉踉跄跄要走上前去查看之时,萧商羽突然从身后环抱住我,右手快速结了一个手印,旋身将我护在胸前。 就在此时,珍儿下体竟窜出一只巴掌大乌黑油亮的蜈蚣!它的嘴角还在咀嚼着珍儿的脏器,脏器猩红无比。而它漆黑的眼珠阴恻恻的盯着我! 它并不攻击其他人,明知萧商羽已布结界,却还是依旧飞身撞向结界! 萧商羽将我往房外一推,他身上杀气四溢,从袖中抽出金鞭,冷笑着说道:“孽障,我没来找你,你倒是找上门来!那今日萧某便要,替天!行道!” 他咬破手指,将鲜血往金鞭上一抹,金鞭上竟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那蜈蚣见萧商羽上来便是要命的招数,便立刻改变了战略往沈时鸢脸上招呼起来,沈时鸢哪里见过这阵仗,手持匕首慌乱砍着、躲避着。 我此时心中着急,却又无法帮忙。 萧商羽确如传说中那般杀妖如麻,娴熟无比的左手甩出黄符,瞬间抵挡住了蜈蚣对沈时鸢的攻击。 沈时鸢此刻向后一滚,直接侧翻出了房门。我猜她应是去禀告符玺去了。 此时房中仅剩我与萧商羽两人,婢女们早已四散逃离。 萧商羽右手大力甩出一鞭,直抽上蜈蚣那坚硬的外壳,而那蓝色火焰好似活物瞬间缠绕上蜈蚣整个身体。 蜈蚣被烧到后,立刻倒在地上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在蓝色火焰中翻腾着。 萧商羽却依旧不依不饶,一鞭又一鞭的往那蜈蚣身上抽,像是在泄愤。直到将那蜈蚣抽成了一滩腥臭的血水。 他才停了下来,对我说:“你妹妹她……” 我无力的说道:“让我再跟她说说话吧。” 萧商羽侧身让开,我从房门口一步一步走向珍儿。 才刚走到一半,绣花鞋便湿了。 黏腻的液体没过了我的鞋垫,我嗅着气味,再一次跪在珍儿的床边。我的膝头很快被她还温热的血浸湿。 “珍儿,我是兰裕阿姐,你还听得到吗?” “你的胎,我们拿走了。” “你以后,便干净了……是阿姐对不住你……没能保住你………” 我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起来,又一次泪流满面。 此刻她已不会再回答我。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她与我已然生死相隔! “萧商羽,让她干干净净的走吧。” 这是第一次,我对萧商羽请求道。 萧商羽点点头。 珍儿以这样惨烈方式死在我的面前,而她肚中的胎也被当作刺杀我的利器。 如若不是萧商羽,我今日也得交代在此,在短短两日内他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好不容易从迎香阁救出珍儿,好不容易姐妹重逢。就一个晚上,我永远痛失了珍儿,相见即永别。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这一切竟又是一个局。 迎香阁早已在她肚中种下妖虫。无论珍儿是否被救出,她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我心底汹涌的恨意,在此刻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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