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王瑛和袁昂朝着萧辰打量了一番，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来。</p>
侧边的一位中年人朝萧辰点了点头，但坐在首位的人却皱了皱眉头，望了望萧辰并未作声。</p>
再看萧辰面前，是一方镶嵌着深红色舞爪麒麟的二尺长条桌案，上边摆着两座青色四脚方器，里面盛着肉食，左边是两盏雀纹铜碗，青菜果品各一盘，底端置下一把三足圆底方樽和一双朱色筷子。</p>
萧辰抚正了帽子，又整理了一下膝盖上的长袍，环顾着左右。</p>
“萧郎君，今日与六殿下和朝中几位肱骨大臣一同用膳，你不必拘礼。”</p>
萧辰急忙起身拱手：“在下出身乡野，尚不懂此间礼数，还请各位大人见谅。”</p>
“朕赐你入殿免拜，依你所说，要自由、平等，你意下如何？”</p>
“那当然好了，多谢陛下。”</p>
萧辰又朝上方拱手说道。</p>
“真乃奇人也！”</p>
坐在首位的临川王扶着玉杯说道。</p>
“皇兄前般所言，我还心存疑惑，适才得见这位郎君，言行果然率真开朗，竟有些竹林贤者风范！哈哈哈！”</p>
“大雄宝殿一席畅谈，朕亦是惊异不矣！”</p>
“萧郎君乃旷世才俊，腹有治国安邦之卓识，恐我朝孝廉雅士所不能及也！”</p>
皇帝朝着左右夸赞着萧辰，就像是捡到了宝一样。</p>
“谢陛下赞赏，只是在下实在不敢和雅士媲美。”</p>
萧辰向上拱手，又扫了扫对面的临川王说道。</p>
“郎君不必拘束，朕与诸位同饮此杯！”</p>
说完，几人便以左手宽袖掩着面，饮了一杯。</p>
萧辰端起酒樽轻轻的闻了闻，仰着头一饮而尽。</p>
喝完后咂了咂舌头，只觉得酒味浓烈，还夹杂着些酸涩。</p>
回味一会儿，竟然有点儿二锅头的味道！</p>
“萧郎君不必谦虚，既然皇兄都如此赞赏，何不以理政之策列举一二，也让几位公卿见识一下！”</p>
临川王把玩着右手食指的虎骨扳指，给座上的三人顺次递了个眼神儿，捎带着在萧辰的身上停了一下。</p>
“皇恩浩荡，为君分忧乃是我等本分。”</p>
“然吾乃行伍之人，浅尝书画之静雅，尝于戈戟间窥见北方之治，虽有骏马氓隶之繁，未见沃野盘江之盛，今闻郎君乃贤国雅士，又通治国方略，还请不吝赐教！”</p>
对面的袁昂说着，朝着萧辰点了点头示意。</p>
“二位大人言重了，在下初来此地，对南国不甚了解，哪里敢说什么治国理政之道啊。”</p>
萧辰咧着嘴陪笑着说道。</p>
“哦？那么郎君所在国邦，又是如何治国平天下呢？”</p>
袁昂追问道。</p>
“国有大小，道有异同，若能因地制宜，与民休养，扶持百业，找到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定能使国家繁荣富强。”</p>
“至于我的故乡，也是经过数十年的摸索，才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发展道路。”</p>
几人听后无不惊异，那临川王更是搓着扳指如坐针毡，像是在强忍着什么。</p>
“简中有载，治国之道，无非儒、释、道、墨、法、兵之策，至于合纵连横、阴阳奇术如今已鲜有从者，不知郎君所在国邦，策出何处啊？”</p>
袁昂看了看临川王，又转向萧辰继续追问着。</p>
“在下未曾参与过治国之事，不过也没听说国家治理就必须一味的遵从哪家学派，也许刚柔兼济，顺时而为，才是最好的策略。”</p>
“城市的现代化和乡村的亲近自然并存，走到哪里都能见得到绿水青山；孩子有学可上，百姓有事可做，各有归属，自然可以安居乐业；税收有尺度，劳役有节制，法度有人性便是百姓之福；至于再详细的，还要落到实处才行，恐怕说上几天也未必能说得完啊！”</p>
袁昂听后大失所望，本来想听听圣主英明、臣工团结的敬语，谁知这小子一句没说不算，还说这么多闻所未闻的话来！</p>
皇帝靠在凭几上，微微的点了点头，看来自己的眼光还是可以的，虽说萧辰所说的话有一部分自己也没听懂，但他心里那股子热血和坚韧倒是格外显眼。</p>
于是乎皇帝心中不免对萧辰又增添了几分喜爱之意。</p>
几盏皇家清酒下肚，萧辰言语更加凸显本色，全然忘了脚下所处的环境，而在座的王公大臣除了惊诧之外，自然觉得他有信口开河之嫌。</p>
堂上这几位，都是掌权的重臣，友邦朝贡的使者见得多了，吹嘘的话也没少听，但从未见到过如此傲慢无礼之人。况且这小子言语动作毫无章法，像讲故事一般说的是天花乱坠，什么平等、民主更是闻所未闻，要不是陛下在此，多半是要把这乡野村夫给砍了才解气。</p>
不一会儿，两个寺人抬着膝盖高的酒鼎走了过来，婢女双膝跪地，用长柄木斗顺次斟酒。</p>
王、韦二人早已停了杯箸，只有临川王仍旧意犹未尽。</p>
俞中使俯身聆听了陛下的几句低语，便垂手立在一旁，仿佛在等待着时机。</p>
只见陛下脸色红润，眯着眼朝下面望了望。</p>
临川王又吃了一杯，摸着一旁的宝剑皱着眉头。</p>
值此之时，袁昂急忙立身拱手。</p>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否。”</p>
“袁卿但说无妨！”</p>
“臣等有幸得陛下赐宴，已是万分忐忑，又能结识萧郎君这般奇人，实乃袁某之幸，然陛下日夜操劳，还需以龙体为重。”</p>
临川王放下了酒杯，很是不快。</p>
“袁公所言极是，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啊。”</p>
韦怀文望着陛下说道。</p>
“嗯，既然二位卿家皆有此意，朕也就不作挽留了。”</p>
“萧郎君，三福会安排寝食，你随他同去吧。”</p>
“萧辰谢过陛下！很荣幸同殿下和几位大人相识。”</p>
萧辰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擦着脑门上的汗，朝堂间点头示意。</p>
几人对着堂上跪地叩首后缓步退去，萧辰立在一旁拱手后也跟着俞中使退了出去。</p>
却说临川王还未出东堂殿的连廊，便在廊间怒颜甩袖，忿忿不平。</p>
“乡野匹夫！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此等小人也配与寡人同席？”</p>
“落魄乞丐竟能登堂，简直有失皇族体面！”</p>
一旁的袁昂听了急忙拉住临川王的袖子，低声劝解着：“殿下息怒，万万不可轻言圣主，此事还应从长计议为好。”</p>
“你回去查查他，是什么来路。”</p>
临川王说完，甩着袖子一路骂骂咧咧的出了前宫。</p>
萧辰这边，随着俞中使回到了鹿鸣堂安顿了下来。</p>
进了房间后，俞中使便退去左右，而后长叹了一口气。</p>
“萧郎君，你险些闯了大祸啊！”</p>
“哦？俞中使这话是什么意思？”</p>
“适才要不是陛下假意疲倦，临川王说不定会拔剑把你给劈了！”</p>
“什么？我怎么了？”</p>
萧辰听了万分不解，皱着眉头凑到了俞中使跟前。</p>
“我所说的并无半点虚假，介绍治国安邦的方法，是诸位大人的要求，我只是脱口而出罢了。”</p>
俞中使摇了摇头。</p>
“诶！萧郎君初到宫内，全然不知此中关系错综复杂，某家劝郎君啊，还是谨言慎行才好。”</p>
“还有啊，郎君毫不顾忌南国礼法，称呼诸位公卿什么“大人”，日后还要改口才是。”</p>
萧辰咂了咂嘴，毕竟是进了什么门儿就得做什么人。</p>
于是挺身抱拳。</p>
“中使说的是，在下没有考虑周全，多谢提醒了！”</p>
“陛下既然留郎君夜宿鹿鸣堂，定有其用意，只是这深宫之中，不曾有如此礼遇，郎君定要铭记圣恩！”</p>
“陛下恩德，在下铭记在心，有劳中使关照。”</p>
俞中使交代完毕便拱手退去。</p>
萧辰关好房门，坐在了木榻上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时而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p>
月是故乡明，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又觉酒意袭来，紧接着一阵头昏眼胀，于是草草的合衣睡了过去......</p>
时近晌午，院子里传来些许的嘈杂声。</p>
萧辰伸了个懒腰，觉得精神恢复了些，又晃了晃头，也不胀了，看来昨晚的酒，后劲儿还挺足。</p>
于是穿上鞋，披了衣服便推门走了出去。</p>
院子里有几个寺人婢女在忙碌，挑水浇花、清扫院落，井然有序。还有几个婢女端着洗漱用具立在台阶底下等着。</p>
见萧辰出来后，院子里的人立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并低头跪地。</p>
“给郎君请安！”</p>
“额......大家快快请起，继续忙吧。”</p>
萧辰说完，捂着肚子便向四周撒摸着。</p>
一寺人见了，急忙从厢房那边跑了过来。</p>
“郎君，可是要如厕？”</p>
“对对对，厕所在哪啊？”</p>
寺人听后引路来到后院的茅房，萧辰慌张着跑了进去。</p>
走到里面一看，棚子倒是干净，就是面前摆着一个竖起来的小木桶，上边架一个空心的椅子一样的器具，怎么看也很难把它和厕所联系到一起。</p>
这不禁让萧辰想起了病房厕所里的那种镂空板凳，看来古人还真是大智慧。</p>
情况紧急，萧辰闭着眼睛一屁股坐了上去......</p>
“那个......有纸吗？”</p>
萧辰低声问了一句。</p>
“郎君可是需要纸笔吗？”</p>
“不是写字的纸......是用的卫生纸。”</p>
萧辰这才探出身子看着左右。</p>
寺人会意后急忙低头拱手，小跑过来递上来一块全身光滑的长条竹板。</p>
“郎君所说之物，是厕筹吧？”</p>
“这......”</p>
见了这块竹板，不由得让萧辰想起小时候的老家，当时条件还很差，上完厕所只能用些细木棍或者是玉米秸秆做收尾，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谁还用得起来啊。</p>
“你......你有手帕吗？”</p>
寺人不解，但听完便从腰间抽出了手帕递了过去。</p>
“回头再给你买一新的，实在抱歉。”</p>
萧辰挤出一抹笑，接过手绢又缩回了厕所。</p>
没一会儿，萧辰整理着腰带走了出来。</p>
“对了，你怎么称呼呢？”</p>
“小人贱名崔雷，司职前宫中黄门。”</p>
“哦，多谢崔黄门。”</p>
崔雷听了急忙跪地。</p>
“小人不敢，郎君唤我姓名便好。”</p>
“别跪别跪，那就叫你崔雷！”</p>
扶起崔雷，萧辰背着手往前走着，只见几个婢女在台阶一侧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p>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p>
萧辰斜了斜脑袋问道。</p>
婢女闻声回过头来，见萧辰已到跟前，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p>
“奴婢该死！请郎君饶命。”</p>
“几位......这是为何？”</p>
萧辰懵住了。</p>
崔雷急忙跑到婢女面前，挺直了身子。</p>
“这群贱皮子，都给我掌嘴！”</p>
一旁的婢女听后便带着哭腔自己掌嘴，打得还挺结实，以至于高高的束发造型也跟着摆动着。</p>
崔雷转身，面向萧辰低头拱手。</p>
“郎君有所不知，宫中规矩，下人未经吩咐不得肆意言语，这几个婢女私下议论郎君，按令当浸猪笼。”</p>
本是几个姑娘之间的打趣扯闲篇儿，谁成想却被主子撞到了，听崔雷这么一说，几个婢女顿时不知所措，只得连连叩首求饶。</p>
正是：</p>
阴差阳错入东堂，三杯五盏道轻狂。</p>
凡人说梦本无意，明堂人心最薄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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