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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吉仍抱着双膝坐在火炉前，被火光映得愈发明亮的眼神本该对这锅奶茶抱着十足的期待，而此时却放空思绪般地盯着锅里不断升腾的泡泡。 </p>

等他回过神来，苏和额乐正立在他旁边，递过来一个装着半碗奶茶的小碗：“小心烫。” </p>

周安吉接过来：“谢谢。” </p>

他仍蜷腿坐在一旁，双手捧着碗，没抬头去看对方。 </p>

他饿极了，但又怕烫，只能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嘬。 </p>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心有灵犀的沉默。 </p>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周安吉先开口了：“我刚刚没有要怼你的意思。” </p>

苏和额乐喝奶茶的动作一愣，明明是自己不礼貌在先，对方这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p>

热奶茶下肚后，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心情也随之变好，周安吉这才食髓知味：“谢谢你把我带到你家来，还煮奶茶给我喝。” </p>

“不然今晚我真的可能在草原上被冻死，或者被狼吃掉吧。”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p>

“我天生比较倔，很多事做得不好的地方要后知后觉才能体会到，除了这一点，我性格真的挺好的，你别误会。” </p>

周安吉自顾自地说完这一大通，才想起来抬头去看苏和额乐的反应。 </p>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方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身边。 </p>

他这才注意到，苏和额乐是个长得很英气的蒙古族人。 </p>

身形俊朗，轮廓鲜明，眉峰浓郁，大开大合的长相但又算不上张扬。 </p>

皮肤比他黑一点，看起来更健康了不少。 </p>

是让人乍一看就能看出的与汉人有些不同的少数民族长相，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 </p>

很久之后周安吉才明白，像苏和额乐这样在广阔天地间长大的孩子，与他这样在林立高楼里长大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p>

不是说胖瘦或者高矮的不同。 </p>

像苏和额乐这样的人，神情中天生就会带有一份对自然的敬畏，一种自由与悲悯，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困得住他，也没有什么能够打得倒他。 </p>

后来，苏和额乐告诉他，这是他的信仰，是他的长生天恩赐给他的。 </p>

再后来，周安吉跟着他学了一辈子。 </p>

而此时，苏和额乐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和他一样的映着火光的黑色眼睛，比刚才更像是掉落在地上的星星了。 </p>

不知道是不是在体会刚刚自己的那一大段突如其来的独白。 </p>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几秒，十几秒，甚至几分钟。 </p>

没人知道多久。 </p>

周安吉在这份沉默中，甚至忍不住默默地想，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 </p>

和一个刚认识不多久的人做自我坦白吗？ </p>

什么性格，什么爱好，通通都要说给对方听吗？ </p>

难道造就这些的，更深层次的过往，以后某一天也要说给他吗？ </p>

而令他惊讶的是，此时的自己对于这个行为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觉得，这是不应该的，而是质疑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p>

苏和额乐现在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他暂时解读不出来。 </p>

是不想听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任何过往，还是嫌他太啰嗦了，喝碗奶茶的功夫也要说这么一大通 。 </p>

苏和额乐一定会觉得给自己捡回家了一个大麻烦。 </p>

周安吉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定义。 </p>

“我没误会。”对方弯腰拾起了他的空碗，“还要喝一碗吗？” </p>

周安吉顿了一秒，然后点了点头。 </p>

于是苏和额乐又给他盛了一碗，这次还往碗里加了些奶皮子和奶酪：“内蒙古的奶制品很多汉族人吃不惯，你一点一点地试试。” </p>

“如果你喜欢喝的话，我会很开心。” </p>

他解释到：“以前我接触过不少游客，他们刚开始对这些表现得很新鲜，后来发觉吃不惯，就开始浪费食物。” </p>

“可这些都是当地牧民们辛辛苦苦做的。” </p>

他重新把碗递了回去：“当然，我不是要逼你喜欢吃，如果吃不惯的话可以直说。” </p>

“我也并没有想要表达什么优越感。”苏和额乐很平静地说，“我小时候常被游客缠着煮奶茶，所以养成了这个坏习惯，抱歉。” </p>

“哦，没关系。”周安吉端着碗轻声地回。 </p>

对方好像直接略过了自己刚刚那一大段自白书，他泄了口气，轻轻地吹动着碗里的奶茶。 </p>

奶茶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皱皱的奶皮，他一口气全部灌进了嘴里。 </p>

可他真的很喜欢喝蒙古奶茶。 </p>

不是装的。 </p>

他很想向对方表达这份喜欢，苏和额乐刚刚说了，如果自己喜欢的话他会很开心。 </p>

于是周安吉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喝到了美味的奶茶，而苏和额乐收到了他想要的喜欢。 </p>

如果两个人都可以开心一点的话，说不定会让这个对两人来说都有点糟糕的夜晚不那么难捱。 </p>

苏和额乐把他的空碗接过去，到水槽旁洗干净，再转过身来时，发现周安吉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p>

“你腿不疼了吗？怎么不去床上坐着。”他问。 </p>

见对方没答，又忽然笑了：“你真的像只小羊羔似的。” </p>

说完顿了一下，然后仔细理清了这句话里没带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p>

“为什么？”周安吉不解。 </p>

苏和额乐扶着他去床边坐下，跟着解释到：“我的羊圈里有只小羊，是我放牧时从草原上捡回来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小羊跑丢了。” </p>

“一开始这只小羊的性格特别倔，到了新环境不肯正经吃东西，也不让摸，会躲开。” </p>

“但我还是很喜欢它，会背着其他的羊羔专门给它弄好吃的，会在放羊的时候把它护在自己身边不让其他羊欺负它。” </p>

“后来它被我摸乖了，也不闹了，整天就咩咩地跟在我脚边，我去哪它就去哪。” </p>

周安吉听懂了对方话里有话，苦笑着“哦”了一声：“那你要我一直倔着不让你摸才满意吗？” </p>

苏和额乐承认，从小到大在蒙语环境下长大的人，对于普通话的理解能力还是稍稍落后于汉族人的。 </p>

比如此刻，他就没听懂周安吉这句话的意思：“我什么时候摸过你了？” </p>

作者有话说 </p>

1、设定中苏和额乐28岁，十多年前也就是中学时期。周安吉25岁，正读研二。 </p>

周安吉：“……” </p>

苏和额乐本着对疑惑刨根问底的学习态度，大半夜的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是刚刚在马背上的时候吗？” </p>

“那也是不得已啊，毕竟只有敖都这一匹马，你又受伤了。” </p>

“你是不喜欢被人摸吗？” </p>

周安吉自认为自己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不算差，语言表述能力也蛮好，但还是没办法跟苏和额乐解释清楚他到底喜不喜欢被人摸这个问题。 </p>

只好放弃，打算用苏和额乐的原话回绝他：“算了，看来你成绩不太好。” </p>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他就看见苏和额乐猛地从凳子上支起身体来，睁大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p>

周安吉惊得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无声地回望过去。 </p>

怎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难道触到他的逆鳞了吗？ </p>

可刚刚你也是这么说我的呀。 </p>

就不允许我原话奉还吗？ </p>

周安吉盯着眼前的人，等着他一顿发作。 </p>

可苏和额乐呆呆地愣了一会儿，接着又浅笑一声低下了头：“算了，我不跟受伤的人计较。” </p>

没正面回答，看来成绩真的不好。 </p>

刚刚怎么还理直气壮地在草原上点评自己。 </p>

周安吉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忽然来了什么兴趣似的想逗一逗对方。 </p>

于是他故意弯腰撇过头，去找对方低垂的眼神：“我成绩还不错，要我教你什么吗？” </p>

刚说完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爱怼人的臭毛病是不是又犯了，于是又补充到：“作为交换。” </p>

“交换什么？”苏和额乐问。 </p>

“作为你今晚带我回蒙古包的交换。”周安吉答。 </p>

苏和额乐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神，眉眼弯弯像是在隐藏什么笑意：“那你想教我什么？” </p>

周安吉扶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鉴于苏和额乐同学从小到大都是在内蒙古长大的，自然说蒙语更习惯。” </p>

于是周安吉宣布到：“在我养伤的这段时间，可以教你学汉语。” </p>

苏和额乐舌尖微微勾了下嘴角，流露出一种餍足的神情，接着肯定道：“好。” </p>

周安吉非常得意又开玩笑般地指出：“我得强调一下，是免费。” </p>

苏和额乐笑道：“那辛苦周老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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