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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和额乐等他进屋，随后放下门帘，径直走向了床边的一个木色衣柜，打开后侧开身体，面向周安吉：“喜欢哪一套？自己挑吧。” </p>

周安吉跟过去，在看见一大柜子色彩鲜艳的蒙古袍之前，就闻到了熟悉的皂香。 </p>

周安吉这时可以百分百地确定，嗅觉一定是记忆存在的形式之一，因为这和他那天窝在阿乐肩头上哭时闻到的，是同一个味道。 </p>

不同色彩的蒙古袍被搭配上相称的腰带，整整齐齐地被挂在柜子里，不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它们的主人，以及主人的母亲有多么爱惜它们。 </p>

周安吉小声地“哇”了一下，伸过手去一件一件地抚，有的袍子袖口上还有轻微的使用痕迹，有的则崭新。 </p>

苏和额乐见他半晌都没选出来，也不催他，便自顾自地走到冰箱面前，轻车熟路地用手从里面夹出了两片新鲜的奶豆腐，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片，然后捏着另一片走过去，直接递到了周安吉嘴跟前。 </p>

周安吉愣了一下，抬眼去看阿乐，发现他的嘴里还在细细地嚼着，也顾不上说话，只是对着手的方向昂了昂头。 </p>

周安吉视线落下，盯着面前这片雪白的奶豆腐看了几秒，直接用嘴衔着一端接了过去。 </p>

细密的奶香在口腔里爆发。 </p>

周安吉此时庆幸，自己作为一个第一次来内蒙古的外地游客，竟然也没有吃不惯这里的奶制品。 </p>

苏和额乐用他额吉做的奶制品简单地安慰了一下他和阿吉嘴里的馋虫，细嚼慢咽后，见他还没选出来，便故意道：“十多年前的衣服样式肯定不比现在的新潮，你不会在嫌弃吧。” </p>

周安吉喜欢都还来不及，哪禁得起这样的污蔑，于是赶紧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p>

苏和额乐双手叉在胸口，用一种放松的姿态倚在衣柜旁，逗得人连忙摇头否认后，还故意歪头偷偷去瞧周安吉慌张的神情，然后躲在衣柜的一扇门背后不出声响地笑了起来。 </p>

直到周安吉挑好一套后，掩上柜门举着袍子给他看，他才努力忍住。 </p>

“就这套吧。”周安吉给自己选了套宝蓝色的袍子。 </p>

“怎么选了最破的一套？”苏和额乐问。 </p>

“因为我想，穿得最破的，肯定是你小时候最爱穿的一套。” </p>

作者有话说 </p>

1、乌兰牧骑：蒙语意为“红色的嫩芽”，意为红色文化工作队，无论是定居点还是放牧点，只要有一个牧民，他们就会演出。 </p>

第15章 情郎 </p>

六月初四这天似乎总是被蒙古族的神明所保佑的，在周安吉清晨起床之后，掀开蒙古包的门帘，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一望无际的好天气。 </p>

此时时节已到盛夏，当太阳直射北半球时，中国广袤大地的白昼便像是缠绕在蒙古族阿嬷手里的羊毛线，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长。 </p>

周安吉这天起得不算晚，但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莹莹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洒落在草原上，连草尖儿上还没来得及蒸腾的露水，都跟着泛起浅青色的五角光芒，照得人心里亮堂堂的。 </p>

可能因为天气好的缘故，飘在瓦蓝色背景板上的云比平日里的更少了些，有的高高地游荡在贴近天空的地方，呈现一种代表距离遥远的亮白色，如果晨起时晃眼一看，一定会有人分不清那些是不是跑到天上去的羊群。 </p>

而有的则垂落得很低很低，在背光的一面呈现出暗灰色，仿佛他稍微踮起脚伸一伸手就能够碰着似的，在草原上投下一片稍黯淡的阴影。 </p>

周安吉很早之前就知道，天上的云是有层次的。 </p>

每次他坐飞机起飞的时候，都会被那个高速的金属机械带着穿过很长时间云雾缭绕的对流层，才能到达云海上方。 </p>

所以每回坐飞机时，他都爱选择靠窗的座位，因为那是他认为的，可以离云最近的时刻了。 </p>

只要他把手覆在窗户上，他和云之间就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 </p>

而这天的云却出奇的少，周安吉坐在蒙古包门口看了半晌之后，仿佛比他刚起床时更少了些。 </p>

从隔着远距离的云朵和云朵之间，透出面积广大的湛蓝天空。 </p>

这是一种周安吉自来到内蒙后还未曾见识过的深蓝。 </p>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到过的西域雪山和川西高原。 </p>

那里的天空有一种很神奇的作用，只要人孤身至于天穹之下，就可以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甚至卑微。 </p>

而内蒙古今天如洗的蓝天就好像被附带上了同样的加持作用，此时周安吉伫立于浩瀚苍天下，轻轻呼吸了好几口气，忽然就觉得自己以前经历的那些痛苦故事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p>

就像以前张守清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人类在认识了宇宙有多浩瀚之后，自身的痛苦便会被无限地稀释。 </p>

他这天有些异常的兴奋。 </p>

甚至想要像那只被阿乐偏爱的小羊羔一样，跑到草原中央，在那些湿漉漉的、还泛着潮气的野草间肆无忌惮地打个滚儿。 </p>

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阿乐的白色睡衣，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p>

但身为天文学高材生的周安吉秉持着尊重科学的理念，在心里得出严谨结论，自己今天的美好情绪来源，并不全是出自于云这种事物。 </p>

等苏和额乐已经收拾完自己，出门催促周安吉赶紧进去换衣服，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知晓，昨晚阿乐告诉他的“不能迟到”，原因竟是由于他今天也会在那达慕大会上参加一项赛马比赛。 </p>

苏和额乐今天穿了套崭新的深蓝色蒙古袍，衣领、下摆和袖口都用金丝线绣着精致的花纹，再整整齐齐地扣上镶嵌好的金色纽扣。 </p>

而且很罕见的，今天的苏和额乐还往自己的两只耳垂上各吊了只小巧的银环耳饰。 </p>

与这样比起来，周安吉平日里无数次在心里夸赞过的，被阿乐穿起来很好看的蒙古袍们就稍显朴素了。 </p>

同样织金的黑色腰带被他松松地系在腰间，悬在胯骨上方，勾勒出一截精细又健壮的腰身，古铜色的小刀仍被习惯性地安放在右侧腰带上。 </p>

黑色的皮靴也比他平日里放羊时穿的更崭新些，很明显是为了今日的赛马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p>

这与平日里随性张扬的苏和额乐有些不一样。 </p>

周安吉蹲坐在矮小的木凳上，扬着笑眼饶有兴趣地仰头欣赏了好一会儿，把苏和额乐的形象通过自己刘海发束中的不规则空隙，像拼图一样印在了脑海里。 </p>

直到发丝点在眼皮上微微发痒，他把视线从脚上的皮靴一点点地移到头时，才发觉面前的阿乐同样噙着一副不可名状的笑，眼神温和地看着比他矮了半身的自己。 </p>

又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p>

周安吉立马就明白过来了，自己穿一身白色睡衣缩成一团，真的好像一只伏在主人脚边的小羊羔啊！ </p>

并且此时小羊羔还正用了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人。 </p>

怪不得阿乐时常调侃他像只小羊。 </p>

现在这副样子，连他自己也没理由说服自己反驳这个比喻。 </p>

好吧，当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羊羔也没什么不好。 </p>

周安吉想。 </p>

尤其是在遇到了苏和额乐这样负责又温柔的主人的时候，那些小羊的羊生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 </p>

“怎么了？看这么起劲。”苏和额乐很耐心地叉着腰等他看了自己好几十秒，还是决定说点儿什么来打断这份沉默，“我又不是第一次穿蒙古袍给你看。” </p>

周安吉的反应慢了半拍，耳朵只抓住了阿乐话里的最后几个字。 </p>

给我看？ </p>

什么叫穿给我看？ </p>

穿蒙古袍难道不是你们这里的习俗吗？ </p>

于是他张口反驳：“没有，就是觉得你今天和其他时候不太一样。” </p>

“怎么不一样？”苏和额乐把手抱在胸前，脚尖点着地，好像真要听他答题似的列出一点两点。 </p>

周安吉伸出手指对他上下摆动了几次，最终停留在那双到小腿长的皮靴上：“鞋子要更新一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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