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终究还是披上了大衍宗。</p>
苏星觅回到开阳一族，不顾泄露自己行踪，告了靳山一状，一告其荒淫无度，绝非配偶良选；二告其头大无脑，败尽宗门实力；三告其为人下贱，实力低微没风度。</p>
虽然她说得振振有词，连她的父亲都压下得知苏星觅找人替亲，私自溜走的怒意，陷入了缄默之中，但她姐姐竭力驳斥，认为这些都是小事，不足挂齿，联姻之事一为两族和睦，二为相互支撑，靳山不论好坏都是靳怀风之孙，尽管大衍宗经济实力严重受创，但也得到仙品，未来武道力量必会更上一层楼，这对作为亲家的开阳一族来说是美事一桩。</p>
于是，苏星觅还是披上了凤冠霞帔。</p>
她心知肚明，她姐姐绝不希望她回到开阳一族，因为父亲无子，膝下两个女儿，若是她外嫁出去，她的姐姐自然是唯一的族长继承人。</p>
苏星觅婚辇抵达之前，天璇城为筹备婚礼准备得热火朝天。到处张灯结彩，十里红毯何止十里，铺上了各处街道巷陌，大衍宗更是筵席大摆，门庭若市。</p>
紫氛阁山门前，堇荼看着直直铺到了门口的红毯，扑哧一笑。</p>
凌紫氛站在一旁，倾着他那个灵性的酒葫芦，灌下一大口，单纯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吗？”</p>
堇荼说道：“说不定这些红毯最后会葬送了大衍宗呢，十里红妆十里棺，如此大耗财力，大衍宗恐怕只剩个皮包骨头了，我们就要开始收网了。”</p>
“收网？”凌紫氛疑惑，旋即就明白了，“大衍宗没有经济支持，他们名下那么多的交易集市就撑不下去了，势必会对外出售，我们就立马收购一些。”</p>
堇荼正是打的这个算盘，又补充说道：“还有虎视眈眈的纵横门和青丘姬女楼，我们不能收割多了，以免大衍宗会借机针对。”没有真正强大起来之前，示弱也是一种不错的手段和策略。</p>
凌紫氛眼珠忽地一转，“话说大衍宗作为四大附属宗门之首，宗主又是天璇书院院长，你说靳怀风那个老家伙会不会借书院之力来扶持大衍宗？”</p>
堇荼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地回道：“不会。按照规定，书院力量不得介入附属宗门之事，四大附属宗门位次的轮转都是正常现象，靳怀风不好正面包庇，何况还有陆乘渊那个老家伙在看着，或许他也更希望打击一下大衍宗，挫一挫靳怀风的锐气。据我调查，这些年大衍宗确实有些横行无忌了。第一宗门的位置换一换，这样陆乘渊的族长之位也坐得稳。”</p>
凌紫氛点点头，但又有些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开阳一族嫁女过来，说不定又会搅动风向啊。”</p>
堇荼没有表示，只是说：“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她也不太把握这个不定因素。</p>
两人聊得两句，只见任野也御风从天璇书院方向飞来，正好落在了紫氛阁山门口。</p>
堇荼两人稍稍行礼。任野问道：“贺礼都准备妥当了吧？”</p>
堇荼点头，“嗯，礼单早些就到了大长老手里，他也置备齐全了，我清点过了，数目都对得上。”</p>
任野放下心来，说道：“靳山大早就去了开阳一族接亲，婚辇还在路上，眼见天色再过一个时辰就会黑下来，到时就是正式的婚典了，我们现在就动身去大衍宗吧。”</p>
按照一般的习俗，结亲都是晨迎昏行，早晨去女方家迎娶新娘，黄昏时举行婚礼仪式，因为传统认为黄昏乃是吉时，“婚”字一女一昏，恰合黄昏之意。</p>
三人登上停靠在山门前的车辇，由凌紫氛亲自驾车，独角兽“吼吼”两声，仰着头，便沿着红毯朝大衍宗的方向奔去。</p>
车辇内，任野说起了当日梦兰拍卖会的事：“几日前，青丘姬女楼有一场拍卖会，出了些不错的宝物，我没空去看看。听说靳山在场，那个混小子还大手一挥，拍下了一根凤凰炽神羽和一柄极堙剑，价值八百多万两银子，这下大衍宗可是大失血，这事你可听说了？”</p>
堇荼不露声色地说道：“略有耳闻，想来这个靳山确实是个不爱钱财的人。”</p>
“哈哈哈。”任野笑得幸灾乐祸，“他是用之如泥沙，但靳怀风可是素喜敛财，碰上这么个败家的孙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大衍宗在他俩手里结不出好果子。要是靳怀风他儿子没有害病死了，这三代人足够把大衍宗霍霍完。”</p>
“任野这人也有些张狂，对靳怀风的为人也是多有不满，只是很多时候敢怒不敢言，若是可以，倒是可以利用他对付大衍宗。”堇荼心里暗道。任野对她确实不错，不然就算摆脱了阶下囚的身份，在天璇一族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如此，但一码归一码，恩情要报，但自身的计划也不能停滞。</p>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宗门内的事宜，任野早就见识了堇荼的铁血手腕，根据执行的效果来看，宗门确实慢慢有了气色，他也就放心做着甩手掌柜。时间飞若白驹，大衍宗已经到了。</p>
三人下了车辇，稍稍整理容装，往山门走去。堇荼戴了水色月华面纱，早不是在青丘姬女楼时的男装，而凌紫氛当时也戴着一张面具，两人自然不怕被人认出来。</p>
任野在最前面，以他的身份，到了山门就被人好生接待了一番，担走了贺礼，放了三人进去。一进去，迎面就遇上了白发飘飘的靳怀风，他和任野热情几句，便请三位进了宗门内。</p>
分开时，他挨在任野耳边，偷偷问道：“这个闻人堇荼可还老实？”</p>
任野不动声色，只回道：“干事还麻利，有她帮我打点紫氛阁，我也放心许多。”</p>
而靳怀风则又敲打着说：“她毕竟是天玑一族之人，你提防着点，当时就不该把紫氛阁副阁主之位传给了她，她手段不小，说不定会盘踞起一股势力，你的阁主之位易位也并非不可能。”</p>
这些话其实全传到了堇荼耳朵里，她暗骂道：“这个老狗，挑拨离间是真不赖。”</p>
任野听着这警示之语，也暗暗不满他这过大的门户之见，但表面上还是应下，“多谢院长提醒，我会小心提防，况且还有陆族长下的锁魂印在，她折腾不起什么幺蛾子。”</p>
靳怀风这才斜视了堇荼一眼，迎接其他宾客去了。</p>
里面亭台轩榭齐全，红毯铺盖，直直延伸到了偌大宗主府，那里是举行婚典的真正场所。走进宗主府，香花宝盖随处可见，筵席已经摆下，来贺的宾客一边闲聊，一变等候婚辇。堇荼周遭一瞥，纵横门的李酌言等人已经到了，青丘姬女楼的人还没看见。</p>
下一秒，说曹操曹操到，背后一道妖媚销人魂的声音传来：“哟，任阁主已经在了，妾身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了一步。”</p>
三人齐刷刷地回头，只见青丘姬女楼楼主舒致披着一件裘衣，画着浓烈的妆，脸上还缀着谄媚的笑容，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人，容貌也是非同凡响，竟是从天玑一族逃回的徽羽！只是脸上早就剔除了伪装用的褐瘢印记。</p>
徽羽见到任野身后戴着面纱的堇荼，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她颦眉蹙额，一时间挪不开眼睛，想来她不清楚堇荼被带回之事。</p>
任野和舒致打了个招呼，没有多搭话，谁知这舒致缠上了堇荼：“还得恭喜闻人姑娘继任副阁主之位，这等机缘可是天玑一族没有的。”她故意将“天玑一族”四字咬重，果然引得周围不清楚其中之事的人纷纷投来了不善的眼光，徽羽一听这名字，更是微微一颤。</p>
堇荼正盯着徽羽，星眸中掠过点点杀意。见舒致主动犯贱，自然也不会惯着，立即上前一步，转向这位青丘姬女楼楼主，坦然而真诚地说道：“那是自然，不过也幸得我选了紫氛阁，若是误打误撞去了青丘姬女楼，那也就只能日日行缠绵之事，忘了修道本真了。”</p>
好一手反讽！气得舒致直磨牙，嘴角析出冷气。</p>
任野暗呼爽快，效果已经达到，他立即出来当这和事佬，假意训斥了堇荼几句：“住嘴！我紫氛阁与青丘姬女楼交好，岂能这样闲话？况且，那本就是青丘姬女楼的业务所在，在整个天璇一族都是有口皆碑的，你莫要再胡言！”严词喝住堇荼，她马上退后忍下，脸上还露出了几分委屈。</p>
而舒致听了，一个“有口皆碑”可是相当刺耳，她不等任野说完，凶恶地盯了堇荼一眼，就带着徽羽，哼哼唧唧地甩了甩衣袖走了。</p>
任野见状，暗暗给堇荼比了一个大拇指，但还是传音说道：“今日你不该跟她顶嘴的，她为人小气，十分记仇，招惹她日后可得躲着点，她不仅是青丘姬女楼的楼主，还是青丘一族舒家的家主，地位甚高，你暂时还奈何不了她。”</p>
“舒家？”堇荼低吟半晌。</p>
任野耐心地解释了一句：“青丘一族老祖白舒后代分为白家和舒家，两家原则上是平起平坐的，但由于现任族长是白家白渡，所以白家地位要高上一些，但舒家实力依旧不容小觑。”</p>
这些关于各族实力的消息透露给了堇荼，堇荼都一一记下。</p>
三人找了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外面喧闹起来，应是接亲队伍已经抵达。于是，三人便移步宗主府门口前去观礼。</p>
靳山一袭新郎服，骑着高头大马，倒也面红枣润，颇有春风得意的格调，与青丘姬女楼那里的模样判若两人。身后是八尊婚辇，红帐绫罗，嫁妆无数。在爆竹声中，靳山迎出了穿戴着凤冠霞帔的苏星觅，但手却没碰到一下，全让苏星觅给躲了开，只让自己的婢女小晴扶着。</p>
靳山脸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在众人面前一副笑意涟涟的模样，心底却暗暗骂道：“躲什么躲？晚上你就是本少爷的人了，看你装什么矜持？”流氓痞态显露无疑。</p>
迎着老婆子的贺词：“八尊婚辇，抬的是大家闺秀；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三媒六聘，聘的是知书达理。”两人穿过山门，走进了宗主府。</p>
堇荼还沉浸在这爆竹声和贺词中，修道者的婚典议程和民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喜欢这种古风雅韵，喜欢这种红妆大嫁。这个世界，虽然也有皇帝君主，也有一夫多妻，也有别离改嫁，但她想着的，总是一人一侣，终了一生。</p>
渐渐地，她想得深了，又突然萌生出一点对苏星觅的悲悯，毕竟这靳山可实在算不得什么如意郎君，她还是只能走着家族安排的联姻之路，修道这么些年，她却脱不开这沉疴一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修道者的悲和尘凡儿的悲别无二致，那修道的意义又得了几分呢？</p>
堇荼默默地喟然一叹，“也许，唯有真正达到了修道的无上境界，才能徜徉三千界，独断己命吧。”强者为尊，实力才是最好的话语权，堇荼深味这个道理。</p>
但，婚典不会因为她的一声微不足道的喟叹就停止了。反而老天捉弄人一样，加快了时间的脚步。黄昏已至，他们拜了堂，开了婚席，众人撒了欢，新娘也送入了洞房。</p>
靳山还在陪宾客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倒在了筵席的桌上，倒在了宗主府的台阶上，倒在了婚房的门前。</p>
众人渐渐离去，任野，堇荼和凌紫氛也一同回了紫氛阁。</p>
堇荼眼见任野回了阁主房间，这才回到自己房间，在荧惑古灯照耀下，换上了一袭黑衣，戴上了银白面具，又拿出画笔，画了一个小人，会替她探查阁中的异况。</p>
准备周全之后，她出了门，凌紫氛早就在换上了黑衣在门外等候，他有点兴奋：“出发吧。”这也是他第一次做贼，新鲜感十足。</p>
堇荼看了看深沉的夜色，时机正好，又朝任野的阁主房间瞥了一眼，里面灯火尚且亮着，她不多犹豫，“出发。”于是，两人结伴，飞身打转回了大衍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作案。 宗门墙深若宫墙，两个人贼眉鼠眼地蹲在外墙张望宗主府内，他们已经顺利溜进了大衍宗。根据堇荼的预测，花了七百万两银子拍来的极堙剑一定被奉若神明，要么在宗门第一强者靳怀风的房中，要么就在一般收藏武器的地方——武库，前者防守会相对松懈，而后者绝对是地网天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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