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家了吗？”傅家庄问。</p>
小丁说：“可能是去买衣服了吧，她嘀咕‘挽霞子’。”</p>
傅家庄知道，她一准儿又是找方若愚算账去了。</p>
确实，高大霞就是来找方若愚了。她在警察署门岗一露面，门卫老钱就认出了她：“哟，这不是方科长他老姨吗？”</p>
高大霞皮笑肉不笑地呲了呲牙：“我大外甥在吗？”</p>
“在，刚出警回来，我给他打个电话。”老钱拿起电话，不忘说着方若愚的好，“方科长心眼好，可关照我们了。”</p>
高大霞不屑：“那是他手腕高。”</p>
“那肯定的，要不然，能在日本人手底下吃上饭？”老钱拨着电话。</p>
高大霞问：“他和日本人走得挺近吧？”</p>
老钱停止了动作：“这话怎么说吧，捧日本人的饭碗，面上总不敢惹事吧？背地里，谁不恨小日本——喂，方科长，你家来亲戚来。”</p>
话筒那头传来方若愚茫然的询问：“什么亲戚？”</p>
“你老姨。”老钱大声喊着，朝高大霞笑着。</p>
话筒那头沉默了半晌，旋即传来一句漠然的回应：“就说我不在。”</p>
“你不在哪呀？”高大霞凑到话筒边，大声问。</p>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半晌，方若愚才恨恨问道：“高大霞，你又想干什么？”</p>
“老姨来看看大外甥，不犯毛病吧？”高大霞说。</p>
“有话你就说，我听着。”</p>
高大霞四下望了望：“我嗓门可大，你要不怕丢人，我可就扯着嗓门说了。”</p>
“你，你！”方若愚像是被噎了一下，说话也不利索起来。少顷，他克制住了情绪，低声道：“好吧，我出去。”</p>
方若愚挂上电话，犹豫了一下，拉开抽屉，拿出手枪。</p>
高大霞正跟老钱唠着嗑，方若愚出来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引起高大霞的注意后，快步走开。高大霞神秘一笑，告别了老钱，去追赶方若愚。两人到了街道拐角的僻静处，方若愚顿住脚步，四下张望了一圈，厌恶地看着高大霞：“想说什么直说，我还有事。”</p>
高大霞问：“我们山东家来的人，是你杀的吧？”</p>
方若愚冷笑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看见了，是一个年轻姑娘杀的。”</p>
“那是你派去的。”高大霞恨得咬着牙根。</p>
方若愚像是对这个说法早有预料，他蔑视地看着高大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你怎么说吧。不过，我当时在不在杀人现场，你可以去问问傅家庄，对了，还有你弟弟高守平。”</p>
高大霞说：“你做个扣，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这事不难。”</p>
“随你怎么说吧，我不想跟你争执，没有意思。”方若愚看向别处。</p>
“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不敢跟我对质！”高大霞又移步站到他面前。</p>
方若愚冷笑：“你要有证据，最好直接报案，让警察署的人抓我进大狱。”</p>
“依你的罪过，投上几回大狱都够了！”高大霞低声喝道。</p>
方若愚继续冷笑道：“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就让警察抓我吧，这比你死缠烂打有用。”</p>
方若愚的态度，激怒了高大霞：“挽霞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寺儿沟神社劫走石田元三的人就是你，你和小鬼子狼狈为奸，不光穿一条裤子，还一个鼻孔喘气！”</p>
“你闭嘴！”与侵略者狼狈为奸，这是方若愚最为不齿的事。高大霞那番话，激怒了方若愚。</p>
看到方若愚被气成这样，高大霞高兴了：“急了，你急眼了，你这是让我点到死穴上了！”</p>
方若愚眼里喷火：“高大霞，你怎么冤枉我都行，但是你不能冤枉我是汉奸，你冤枉我是汉奸，还不如杀了我！”</p>
“我不杀你，我得让你看看，看看大连怎么回到人民的怀抱，看看共产党怎么解放全中国！”高大霞朗声说道，“到时候，我就把你这个狗汉奸交给人民，让人民公审你，让人民的汪洋大海淹死你！”</p>
方若愚像是被点燃了的炸药桶，涨红了脸怒吼道：“我现在先灭了你！”话音未落，他掏出枪来，枪口抵在高大霞头上。</p>
高大霞挑衅地一笑：“你敢吗？”</p>
“你看老子敢不敢！”方若愚凶狠地推上了子弹，“妈的，跟你在阳间说不通理，老子就陪你到阴曹地府找阎王去评理！”</p>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高呼，一辆出租车还没停稳，傅家庄就跳下车奔了过来。</p>
方若愚脸上的愠色褪去一些，手里的枪也放下了。</p>
高大霞斜眼蔑视着方若愚，冷声说道：“想杀我的坏蛋太多了，不差你一个。”</p>
傅家庄把方若愚推开：“方科长，你回去吧，我找高大霞还有别的事。”</p>
方若愚发着狠：“你要不来，我今天真把她送到阎王爷那里！”</p>
傅家庄说：“杀人是要偿命的。”</p>
“偿命就偿命！”方若愚又激动起来，“我宁可出口恶气，也不做冤死鬼。就是因为高大霞老说我是汉奸，才把我逼急了！请傅先生转告高大霞，别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p>
傅家庄拉着高大霞离开了警察署，高大霞对傅家庄刚才不向着自己的事耿耿于怀：“你这是敌我不分，屁股坐到敌人一边了。”</p>
傅家庄说：“这件事是你多疑，老唐的死的确跟方若愚无关，当时我和守平都在现场。”</p>
“你们光看见表面，背地里他使了多少阴招谁知道？我要不揭开他的老底，他能拿枪顶着我？”高大霞激动起来，嗓门也不觉提高了。</p>
“你给他扣了顶汉奸帽子，人家能不急吗？一个人的名声可比命重要。”</p>
傅家庄叫了辆出租车，载着两人在家门前的胡同下来，走了一段路，傅家庄几次张嘴要说什么，都憋回去了，高大霞觉出异样，不耐烦地说：“你想说什么？有屁就放。”</p>
傅家庄站下，看着高大霞，沉声说道：“大霞，有个事，是关于高金柱同志的。”</p>
高大霞警觉，心里一阵慌乱，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之感。</p>
乌云低垂，天边雷声滚滚。</p>
高大霞脸上的泪水缓缓流淌，这个她一直不愿相信的事实，还是来了。傅家庄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p>
身后传来自行车的响铃声，高守平骑着车子驶来，脖子上的围巾在风中翻飞，这是傅家庄从码头接站大厅窗台下扯下来的那条围巾。</p>
“姐，傅哥。”高守平溜着自行车到了两人面前，看到泪眼婆娑的高大霞，愣住了。</p>
“我姐怎么了？”高守平疑惑地看看傅家庄，又看向高大霞。</p>
高大霞抽了抽鼻子，颤着声道：“咱哥，不在了……”</p>
按理说，高金柱的死，对刘曼玉来说早不是噩耗了，可当她从高大霞嘴里得到这个消息时，却哭得让人揪心，高大霞劝她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刘曼丽摇着头说：“给你哥的眼泪，早就流干了。我是哭我自己，嫁错了人。”</p>
高大霞替哥哥抱不平：“他人都不在了，你还该这么说。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你不也高高兴兴的嘛。”</p>
“我是高高兴兴。”刘曼丽抹着眼泪，“我爸妈死得早，嫁了你哥，觉得总算有了个依靠，有人帮着我拉扯有为了。可好日子没过上几年，你哥就带着你闹革命了，我成天担惊受怕，说他他也不听，只能偷着抹眼泪。到后来，他跑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刘越来越说越伤心，又哭起来。</p>
“小鬼子抓人他才跑的，来不及跟你说。”高大霞递上手绢，替哥哥做着解释。</p>
刘曼丽接过手绢擦着眼泪，声音嘶哑：“当时来不及，后来还来不及嘛，捎个信也好。这些年我为流的眼泪，没有一口井也有一眼泉了。”</p>
高大霞听出来了，嫂子说恨哥哥其实是假，这么些年来，嫂子分明是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杳无音讯的丈夫呀。高大霞也跟着哽咽起来：“我哥在烟台参加八路军的第二个月，就牺牲了。”</p>
“他个缺德鬼，也不托个梦给我。”刘曼丽哭得越发伤心。</p>
“嫂子，我替我哥跟你说声对不起。”高大霞拥住了刘曼丽。</p>
两人放声哭起来。庭院里，高守平呆呆地站在槐树下，听着屋内传来的哭声，泪水划过面颊。</p>
“他在哪？我想去看看。”刘曼丽抬起头来，求着高大霞。</p>
高大霞拉过刘曼丽的手：“他埋在烟台栖霞的英灵山，那里刚刚建了一座胶东抗日烈士陵园。等天下太平了，我和守平陪着你，一块去看他。”</p>
刘曼丽悠悠叹气：“我对不起你哥，也没给他留个一儿半女。”</p>
高大霞说：“等守平和春妮结婚了，让他俩多生几个孩子，过继给你。”</p>
刘曼丽点着头：“你和守平好好过着，我和你哥就都放心了。”</p>
高大霞抹着刘曼丽流着的眼泪：“嫂子，我哥不在了，你还得好好活，你活得越好，我哥会越高兴。这些年，我们高家亏欠你太多，尤其是我。”</p>
刘曼丽委屈地说：“我早就说过你哥不在了，你就是不信。”</p>
“我对不起你。”高大霞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被刘曼丽拉住手，“我也多么希望他没死呀，他在，咱这个家就像个家样了。”</p>
高大霞说：“嫂子，只要你愿意，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p>
“嫂子，”高守平进来，鼻涕眼泪在脸上混成了一道，“往后，我养活你。”</p>
刘曼丽欣慰地看着二人，抹着满眼的泪水，强作欢颜：“都别哭了，只要你们不撵我走，我还把这当成自己家。”</p>
三个人拥在一起，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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