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式的时间安排在下午，人工草皮上搭建起一个小舞台，搭配音响和演讲台，参赛队伍按照学校分区，在下面排排坐，呼啦啦全是鲜活的大学生。 当天江羿绵拿了一个遮阳帽，跟着黄杨坐在了队伍靠角落的位置。 没办法，他选的帽子真的很大，很容易引起台上老师的注意，还是躲着点好。 几个重要人物上台讲话之后这个开幕式就算结束，时间正好是晚饭点，江羿绵打通戴尧的电话，问餐厅的地址。 是的，他们晚上要一起吃饭，当然，还有戴尧那个黄杨一直没见过的女朋友。 这顿饭名义上是两个“本地人”请客，最后达成的共识却是黄杨他们这边买单，毕竟还欠着昨天医院那个“人情”。 还在疾病恢复期的黄杨是这顿饭的主要选址参考，“病号餐”不能太辛辣、太油腻，要易消化、有营养，还得好吃有特色。 戴尧听到这里，挠了挠头，“那只能吃私房菜了，告诉厨师口味要求，这些都能满足。” 江羿绵点了头，“那就吃私厨吧，地点你们定。” 请好朋友和好朋友的对象吃饭，怎么着也不能太寒酸，黄杨在脑海里翻着为江羿绵而写的“账本”，默默给男朋友转了两千块。 这是他上个月刚结清的几笔大拍摄，本来是拿来做实习期间的租房基金的。 江羿绵还在和那边沟通着，看到屏幕最顶上弹出来的横幅，立刻就点进去看。 看完他转头盯黄杨，眼神疑惑，似乎在问“为什么”。 黄杨指了指正在通话的手机，摇摇头，没说话。 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江羿绵又和戴尧聊起这顿饭的时间安排。 电话结束之后他拉着黄杨的手，终于问出那个问题：“哥哥你为什么给我转钱啊？” “不是要请客吃饭吗？”黄杨说，“不能全让你付，我也出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轻轻咬嘴唇，“但是我现在只能拿出两千来请客，有点少……” 大城市私厨菜的昂贵黄杨今天中午才体验过，“寸土寸金”的地方，几块小排骨就要三百多。请客吃饭怎么也要上个十个八个这样的菜，而且对方带着女朋友，再加上什么甜点餐前，两千块说不定连三分之一都不够。 现实也确实不够，江羿绵中午又收到了长辈给的一万块，才敢说的请客。 他对黄杨说：“杨哥你不用付，留着钱买想买的，我们现在又有钱了！” 黄杨摇摇头，“我应该承担一部分的，这顿饭是我们一起的，我们是一体。” 江羿绵会被“一体”这个词打动，这很轻易，但是也理所当然。 “那好吧，”他捏捏黄杨的手，妥协了，“但其他的你不能和我争了啊，我外婆他们打钱过来就是给你用的。你要是不用，我就转回去啦，我也不要用！” 嘟嘴的小狗眼睛圆圆，脸颊也是鼓鼓的，非常可爱。 黄杨看着圆圆的脸蛋，轻轻眨眨眼睛，说了好。 和“好朋友”的聚会很开心，四个人也很聊得来，宾主尽欢之后迎来散场。 黄杨兜里揣着两个鼓囊囊的红包，被江羿绵挽着手臂，站在路边，和蓝色轿车里的人挥手告别。 这两个红包名为“见面礼”，一个来自戴尧和他女朋友，另一个来自不能到场的韩山误。 来“见面”的人是黄杨，“礼”却是给没来的另一个小朋友。 这个小朋友有一个多见但也很独特的名字——“小羊”。 “侄儿”不是具体的人，是一个小小的智能机器宠物，两个伯伯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人一个大红包塞到“家长”手里，笑嘻嘻地，一本正经地，很认真地说：“给我小侄儿的。” 好像黄杨和江羿绵之间真的发生了医学奇迹，生了一个名叫“sheep”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黄杨知道，被认真对待的“孩子”，是因为被认真对待的亲密关系。 他们认可黄杨这个人，认可黄杨是江羿绵独一无二的伴侣，认可他们是长久相伴的一对儿。 而且这哪是什么“见面礼”，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头给生活条件骤然下降的小情侣一点支持罢了。 黄杨被口袋里的红包尖角扎到了掌心，没扎穿，却扎出一点隐隐约约的痒。 和江羿绵有关的一切好像都和幸福挂了钩，黄杨每看到一次，就更渴望江羿绵一点。 要是我们可以永远就好了。 重新戴上左手的木珠歪在袖子里，贴着黄杨的手腕，一颗一颗地硌着皮肤，也向他传递过来微微的凉。 保佑江羿绵晚一点放弃我吧，黄杨对头顶的路灯许愿，我好像没法离开他了。 太阳下山之后空气里多了微风，不再像白天那么闷热，两个男生手牵手，慢悠悠走过了几个路灯。 江羿绵和黄杨讲他和他的两个发小，讲从他们外公那辈就产生的羁绊，讲三人小团体一体做过的傻事。他讲韩山误从小收到过多少情书又劝退了多少爱慕者，讲戴尧每次有嫉妒又多少次被打探情报……讲着讲着开始感慨，说戴尧羡慕了这么多年终于谈上恋爱了。 黄杨认真听着，偶尔配合地笑一笑，心中却慢慢长出一个疑问。 “那你呢？”他问江羿绵，“绵绵以前一定也有很多人喜欢吧？收过多少情书呢？” 学生时期，如果班上有一个阳光开朗、乐于助人的、善良帅气的人，不知道会迷到多少人的心？这些人里，他又有没有对谁心动过呢？ 黄杨抿了抿嘴，这样想想，他居然有点不开心。 但是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江羿绵说：“没有。” 黄杨不相信：“没有？” “真没有，”江羿绵摇摇头，“一个都没有呀。” 黄杨觉得不可能，笑着打趣他：“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的，我也不会介意。” 江羿绵看向他，露出无奈的笑，“杨哥，这真不是我好不好意思的问题，是真的没有啊。” 黄杨张张嘴：“怎么会……” “我和阿尧，从小到大收的最多的就是韩山哥的跑腿，礼物、情书、传话，但凡找我们，最后的目的都是找韩山哥。所以每次有女生拿着东西找我们，不用问，肯定是给韩山哥，最多最多顺带一份作为跑腿费。” 江羿绵说起这些，又仿佛回到了幼稚可爱的小时候，眼神里多了些怀念。 “那时候我和阿尧还是小胖子呢，好多女生还管我们俩叫弟弟，哪里比得上韩山哥，高高帅帅的。” 黄杨想到江家相册里的小胖子，忍不住转头上下扫视现在的江羿绵，“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瘦的？” 江羿绵任他看完，又拉着人胳膊继续往前走。 “大概快小学毕业吧，减肥了，身高也长了，就慢慢瘦下来了。” “减肥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就是跑步加篮球，我都挺喜欢的。” “累不累呢？” “累不累啊……不累吧，我都忘了。现在每天跑几公里对我来说和散步一样，根本没压力。” “我们绵绵真厉害。” “哈哈！杨哥你夸我，多夸点，超喜欢听！” “江羿绵真棒，把跑步和篮球坚持了这么多年，真有毅力。” “嘿嘿嘿……” 快递电话是在他们快走到酒店那会儿打来的。 “江先生，这边有一个您的快递送到科园酒店前台了，您现在方便签收一下吗？” 江羿绵想了一下，没想起来自己有买了东西是送到酒店的。 “你能帮我看看快递单吗？我需要确认一下寄件人、寄件地址和里面的物品。” “当然，”快递人员很快念出他需要的信息，“是一位来自闽州省广夏市的周牧先生给您寄的生鲜食品，周是周围的周，牧是牧场的牧。” 江羿绵马上想到是谁了，“啊那我知道了，麻烦帮我放前台吧，我很快就回去。” “好的，这边已经暂存在您指定的地点，有任何问题请及时和我们联系。” “好，谢谢你。” 挂断电话之后，江羿绵主动向黄杨了解释通话的内容。 “周叔叔，也就是我妈妈在公司的助理，从广夏寄了一箱生鲜过来，应该是帮我外婆他们寄的。上次我打电话说你到这边水土不服，外婆说过要寄一些本地的东西给我们。” 黄杨下意识想皱眉，“外公外婆寄过来的吗，那多麻烦他们啊，我适应适应就好了。” “不麻烦不麻烦，”江羿绵晃晃男朋友的手腕，“现在快递这么发达，直接上门取件的。再说这是老人家的心意，东西都到了，现在拒绝也没用啦。” “我不是想拒绝，我、我……”黄杨“我”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被爱着方面，他是和江羿绵一样词穷的“笨蛋”。 还好他的男朋友是一个不擅长辞藻却更擅长说真话的“傻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对黄杨说，“你一定是想说：江羿绵真好，我好喜欢江羿绵。” 小狗眯着眼睛，高高仰起头，很有胆量地去猜黄杨的心里话，也很有把握能猜中。 他确实猜中了。 被猜中心思的人给了他一个拥抱，常常倔强的脖子终于软弱一次，把脑袋轻轻放在了江羿绵肩膀上。 “江羿绵，好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 快递拆开之后不仅有各种广夏特产食品，还有一瓶水和堆装在透明圆球里的沙砾——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广夏的“水”和“土”。 江羿绵转动圆球，发现了藏在小沙砾里的一个贝壳和一块三角形的小石头。 “杨哥你快看，这里面还有一个石头和一个贝壳哎！” “我看看。”黄杨伸手接过小圆球，对着头顶的灯仔细地看。 “是吧是吧，这石头磨得那么光滑，一看就是海边沙滩上那种。” 黄杨点点头，“嗯，很像之前去海边见过的。” 在黄杨拿着小圆球看的时候，江羿绵视线的落到了那瓶水上。 “海边的石头、沙子和贝壳，这瓶子里不会是海水吧？” 说着他把透明的瓶子拿起来也对着灯研究，试图透过瓶身发现里面的奥秘。 黄杨听到他的话，放下了抬高的手，也转移视线去看江羿绵手上的瓶子。 两个男生坐在外包快递的纸壳子上，头挨着头，身体挤在一起，一起盯着了装在塑料瓶里的几百毫升液体，看啊看，聚精会神的样子像在研究什么绝世难题。 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俩人都没研究明白。 “杨哥，我好像看到了一颗沙子，你有看到吗？”江羿绵首先发问。 黄杨点头又摇头，“看见了，但又有一点像气泡。” 江羿绵撅嘴起，“这水看着这么干净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所以到底是不是海水啊？” “我也判断不了。” 黄杨一直跟着他的思路走，跟了这么一会儿终于发现问题了。 “我们打开闻一闻不就知道了？” “对哦，”江羿绵福至心灵，“海水有味道的嘛！” 圆圆的眼睛从水瓶上转到黄杨脸上，“杨哥你真是太聪明了！” 黄杨无奈地扯扯嘴角，这就聪明了啊。 最后经过在沿海城市生活了十多年的海边居民——江羿绵的鉴定，这是一瓶江水。 江羿绵给黄杨形容这种味道是水的潮气和泥土的腥味。 黄杨联想到飞机离开广夏市看到的景色，在垂直攀升的眩晕到来之前，他看到了不是入海口的一段江。 他看到江边堆积的淤泥，拉长的铺盖在江面上的渔网，靠岸的成排的小船，江中间一个个晃动的浮漂。 这座城市围在繁华周围的，是一些朴实而厚重的人。就像这瓶水一样，他们身上也带着泥土的味道，像真正从土里长出来的植物一样。 想到这里，他又转头看江羿绵。 同样住在江边的小少爷却很少沾染这些泥泞，反倒像被江水送到海里的一颗石头。每天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被海水洗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长江入海的混浊，拖泥带水的奔流，都与他无关。 他生来就是海的一部分。 或者说，他就是长江要奔向的海。 妈妈，原来这就是你给自己选的“归宿”吗？ 黄杨感觉到眼角的一点突如其来的疼痛，赶紧闭上眼掩盖。 然后他的耳边出现一道熟悉声音：“杨哥？你怎么了？” 黑暗抢走了视觉，作为补偿，会把其他感官放大。 黄杨闻到了被放出瓶子的泥土腥味，闻到了泡沫箱携带过来的遥远地区的海鲜味道，还有一股独属于江羿绵的味道。 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呢？ 是阳光晒在沙滩上的干燥和温暖，还有海风里的一点咸味。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夏天。 “江羿绵……”黄杨闭着眼睛喊了一个名字。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我在这儿，怎么了？” 我也想选这个归宿，黄杨在心里说。 黄杨于是睁开眼睛，反握住了那只手。 他说：“江羿绵，我们晚上一起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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