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算命

孟老爷一趟人回来后，已是正午。 整个古海城被笼罩在吃人的热浪里，哪怕是知了，都不敢大声喧哗着，“刺啦刺啦”的哼几句表示抗议。 此时，孟白芷的体温已经降下许多，可她的手依旧不放，苏清颜只能由着她，噩梦缠身，又连续发高烧，怕是吓坏了。 孟夫人和古岚的心也平静了不少，坐在一旁片刻也不敢离开，不时也会问问苏清颜的事。 家里是北平的，十六岁就随舅父去德国留学，已经七年，现在随着老师罗尔夫回自己国内宣扬西方医术。 到了这古海城，罗尔夫爱上这里的山和海，也被这古色古香的小城吸引，便打算留在这里呆几年。 聊了一会儿后，孟老爷跨门而入，并引进来一个穿灰色袈裟的老和尚。 “慧嗔大师，小女此时就在内房，跟撞了邪一般，您帮我看看吧。” 孟夫人起身，只见那和尚面色慈祥，笑容和蔼，虽不信鬼神，可也敬神明，便恭敬的作揖 “大师好，小女病重，不能出门迎接，怠慢了。” “夫人有礼了，贫僧也算孟老爷旧友，不注重这里礼节。” 慧嗔捧着念珠回笑道，而后目光锁定到苏清颜和孟白芷身上，笑容僵了一下。 孟老爷也发现了，满脸疑惑的看向孟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白芷怎么抱着一个女子，还穿的奇装异服的？” “那个，爹，事情是这样的。”古岚一向怕孟老爷，现在又多了一个外人在这里，心里更是打颤。 不过苏清颜这件事是由她引起的，为了保证人家洋大夫好好的来，好好的走，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给他解释一下原委。 听完后，他眉毛拧起，然后快步走到苏清颜面前“既然你给她医治过了，那现在情形如何？” “体温降了，也不说胡话了，心跳恢复了正常，只是……” 说到这里，苏清颜停下了，她将孟白芷紧紧握住的手拿出来点然后看向孟老爷“许是被噩梦吓坏了，一直不松手，要抱着她才不闹。” 此时，孟白芷靠着苏清颜，脸上没有任何不安的情绪，反而眉头舒展，一副安心的样子，看来是这个所谓的洋大夫把她救好了。 这孟老爷脾气虽然不好，但也是一个讲理的人，立即为刚刚的无礼道歉。 “苏大夫，很抱歉，我也是对小女太过担心了，刚刚态度差了些，还望海涵。” “没事，您是她父亲，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态度差的苏清颜遇见的多了，习以为常，所以孟老爷一道歉苏清颜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便笑着迎道。 “既然孟小姐身体无恙，贫僧倒是白来一趟了，哈哈。”慧嗔大师见孟白芷无事，倒觉得自己在一边多余，只能笑呵呵的打破所处的尴尬情景。 孟老爷这才想起来自己辛辛苦苦的起早请来的慧嗔，还被他耽搁在一旁，连忙转身过去。 “怠慢了怠慢了，大师，既然来了，也不能说无事，就请您替小女祈福一下，再赏个护身符什么的吧。” 得道高僧，手里的护身符，还是玉佩什么的，皆是法物能通神明。 若是慧嗔能给孟白芷一点东西，那日后，也不至于染上这样的怪病。 慧嗔没有回他话，而是径直走到孟白芷身旁，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一眼她紧紧握住苏清颜的双手，因用力而导致骨节发白。 他摸了摸孟白芷的脑后，又看向苏清颜的眼睛，叹了口气回道“她此生并无福气，祈求不来。” “大师此话怎讲？我女儿生来性格开朗活泼，心思善良单纯，怎会无福？”孟老爷和孟夫人同时开口。 无福之人，天都不肯赏赐福气给她，这怎么可能。 苏清颜没有说话，被慧嗔看的把头扭过去，他说出那句话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 不管这个和尚说的真假，她都不相信，什么此生无福，孟白芷不过十七岁，往后的人生那么长，凭什么让他一语断送。 慧嗔笑了笑，知道这些喝了洋墨水的人不信奉神灵，强求不来，便对孟家二老回道“世事轮回，这孟小姐前生之事不忘，此生必定受其害。” “那要怎么破？” 都相信佛法之事，孟老爷自然不会觉得前世今生有什么不可信，急忙上前问道。 他们急，可苏清颜却无所谓的样子，慧嗔又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们二人一眼，然后回道。 “爱恨嗔痴皆能成念，倘若她有了自己的执念，望二老不要从中阻拦。前世的执念有多深，能让她今世都不能忘却，二老该懂得的。所以，福气之事，不在天，在于人，尤其是能决定她命运的人。” 说完后，孟老爷和孟夫人都松了一口气，让她有福也不难嘛，只要不去阻拦她选择做的事就好。 作为父母，当然希望子女能够开开心心的，孟老爷即刻表示，日后会尊重孟白芷做的任何事。 慧嗔知道苏清颜是不会与自己说话，便打消心中想对她说的话，在孟府陪孟老爷喝了一杯清茶，下了盘棋后就离开了。 此时她不来找，日后必定上山来，她和孟白芷今生在此遇见，一切都是定数啊。 “话虚不可信。” 房间里只有三个年轻人后，古岚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还前世今生？她活那么大，从来也没有见过谁能记起来自己前世发生的事，向来人死后，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剩，哪有老和尚说的那么玄乎。 没有老和尚和孟家二老在场，气氛也轻松了不少，苏清颜的心也没那么不安，便转头问古岚。 “孟小姐既是你妹妹，那你可曾听她说过什么奇怪的事？” 古岚歪头想了想，她从小就认识孟白芷，从来没听她讲过什么坏事，倒是成天缠着孟珩给她讲坏事，便摇头。 “没有，一直中规中矩的生活着。” “那就是那老和尚胡说的了。” 骗财手段，苏清颜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乱世敛财，真假和尚可真是到处都有，也就孟老爷这种墨守成规的旧老爷才相信罢。 古岚见她还挺近人的，便勾起了好奇心，她没见过外地人，更没有见过国外留学的外地人，忍不住问她一些外面的事。 “我听说在国外的年轻人，都是听着铁盒子里放出的曲儿，然后抱在一起跳舞，是真的吗？” 她说的是交际舞之类的吧，苏清颜笑了笑，然后回道“嗯，一般是宴会，派对上会有的，来自不同地方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谈天论地。然后放着一些或优雅，或欢快的曲子，不论男女，都可以纵情的放松心情随心而跳。” 她参加过几次，第一次觉得新奇，而后就习惯了。 宴会古岚大概懂，但派对，她就不太懂，应该也是和宴会差不多，吃吃喝喝。 为了不显示自己太过孤陋寡闻，她便不往国外的事问去，直接问一下远在北方的北平，孟珩就在那里呢。 “那你来自北平，能不能告诉我那里是什么样的？” 北平？苏清颜眼睛黯然，她离开那里已经有了八年，七年在德国，回国在上海呆了一年。 现在又来到古海城，还真不知道北平现在怎么样，只好摇头“离开多年，不曾知道那里现状。” “哦哦。”古岚有些失落，孟珩离开三年，第一二年还频繁来信，这一年，很少来，即使有，也只是一句话“身体健康，学业进步，家中勿念！” “你，从来没有出过古海城？” 看她这样子，对外面一无所知，看见生人都觉得不安，苏清颜猜测，可能她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 古岚低下头，声音小小的“从未出去过，我呢，十七岁嫁进孟家，现已经二十，当真是哪里都没有去过，是不是很奇怪啊？” 苏清颜愕然，十七岁就嫁进来了，当时可还是个孩子啊。 想起她的十七岁，在德国接触新事物，从不懂什么情爱，只知道拼命的汲取知识，苏清颜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也还好吧，女子若是不读书，嫁人都会早些罢。” “不过也还好，我嫁的人是阿珩，从小就喜欢的人，倒也不觉得委屈。”古岚突然抬起头，满脸笑意，只要提起孟珩，她的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是的。”苏清颜笑了，心里倒有些羡慕这个古岚，有着她爱的人在远方，在这个古旧的老城，还有些念想。 而她呢，二十四岁，居然也没有谈过恋爱，常被同学嘲笑她不食人间烟火，怕是打算年纪再大些去修道院做修女罢。 “对了，苏大夫，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古岚又问道。 “几年，具体还得看老师的意思。” 她怎么会知道呢，舅父已经在国外被抓，北平的父母也失踪，她只能如浮萍一般漂泊在这乱世的污水中，哪里是头，不懂的。 又是一个未知，就像孟珩归家一样，古岚趴在桌子上，嘟嘴道“真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呆很久，我和白芷没事的时候也能去找你们，听你们说说外面的事，好过天天在家数着日子，过的枯燥乏味。” “既然枯燥乏味，出去不就行了。” 年纪轻轻，对外界好奇也是正常，她既然讨厌这样的生活，怎么不随自己的丈夫出去呢，苏清颜不解。 “孟家祖训，男可外出经商，女不可离家多日，阿珩能出去求学，白芷能去学堂，都是爹法外开恩。我就是一个外姓媳妇，哪里有资格去求爹让我出去，况且我娘家又不富裕，没有靠山。” 今日，古岚对这个外人，可是大吐苦水，她看出来了，这个苏清颜性子冷淡，不喜与人攀谈。 哪怕是别人说了天大的秘密，她也是一听而过，适合古岚去倾诉苦楚。 苏清颜确实如她所想，一直在听，必要时也搭话，都是无关紧要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至傍晚，怀中的孟白芷才稍微松手，在那一瞬间，苏清颜使出最大的力气摆脱了她的双手，然后慢慢的把她放平在床上。 抱着孟白芷，苏清颜可是坚持了几个时辰，刚一起身就好了双腿麻木，头脑晕眩，差点栽倒在地，幸好一旁的古岚扶住了她。 “哎呀，慢点慢点。” “好。” 苏清颜将药箱收拾好后，恢复了来时的气质，步伐轻稳的挎着药箱随古岚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孟夫人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大荷包过来，把苏清颜的手拿过来放于她手心。 “苏大夫，今日您为了救小女，耗费不少精力和时间，这些是老爷吩咐交给您的诊费。” 苏清颜接过后打开一看，眼睛里略微惊讶，大概有二十块大洋，赶紧退还给孟夫人。 “太多了，我们医院向来以救人为先，孟小姐不过是小病，要不了几块大洋。” “苏大夫，不多不多，这些钱一来是感谢您救小女，二来是给你们普生医院的。老爷说了，你们是外来的洋医生，初到古海城，根基不稳，理当扶持。先给您带点回去，改日小女好了，会让她和管家亲自上门道谢，给普仁医院更多的经济扶持。” 料到她会不收，孟老爷已经想好说辞，让孟夫人来说这一趟。 苏清颜看着这一袋子大洋，心里想到他们初来乍到，虽说县长给了一处房子让他们留下，可平时的生活开销也要用钱。 现如今，她认识了孟家，倒不如为医院拉一个帮衬他们的本地富贵人家。 这孟家虽然在古海城不算富甲一方，却也是有头有脸的，还是好好与之相处。 “那好，我替医院里的人谢谢孟老爷，孟夫人了。” “没事没事，只是以后孟府里有什么大病小灾的，还请苏大夫也能多多关照。” 孟夫人笑道，能有个靠谱的洋大夫，她以后也不用担心府里人生病，会没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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