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谎言

修兰芝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她哽咽了，说道：“我的家庭不希望我们交往，家里希望通过婚姻来改变我的人生。 对于我们这样的学历和工作状况来说，积累信用积分的速度太慢太慢了，假设我俩组成家庭，别说晋升为绿族人无望，即使想获得一个孩子的生育权，可能也需要新家庭15年以上的努力。 这样的婚姻确实太艰难了，我不能违背家庭的意愿，我只能拒绝他。” 没等修兰芝说完，旁听席里爆发出一个男人暴怒的声音，由于喊得太过用力，声音听起来有点撕裂感，“你是个烂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亵渎爱情，鄙视你！” 旁听席中又有很多人附和，现场一阵嘈杂，多是那种贬低和鄙视的声音。 主审大法官用力地敲了三下法槌，“肃静，注意法庭秩序！” 凯帝奇似乎在思考着修兰芝的话，内心也在苦苦挣扎，作为一个涉世不深的男人，他自己不认同修兰芝的选择，可是现在他的身份是辩护律师，不能对情感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转向朗一丁，“一般来讲，你们公司管理系统中，销毁躯体的名单是什么样的？” 朗一丁：“现在的管理系统很人性化，界面上直接显示，涉及躯体出库销毁事务的界面是红色的，涉及躯体入库存储事务的界面是绿色的，每一页上都有页码和文字注释。” 凯帝奇：“就是说由于疏忽，你搞混了出库和入库名单，对吗？” 朗一丁：“是的，我喝了酒。” 凯帝奇：“红的界面和绿的界面，那么明显的区别，你能搞混吗？” 朗一丁：“我说过，我喝了酒。” 凯帝奇：“即使喝了酒，这样低级的失误也很难理解，我调查过你，你平时就喜欢喝酒，而且酒量很大，我这里有你事发当晚做的血液中酒精含量的测试报告，这样的含量足以认定你是酒后工作，但是不足以认定你丧失辨识红色和绿色的能力。” 说着，凯帝奇抬起右手，在左手的多功能手表上点击了两下，整个测试报告立刻显示在了法庭的天花板上。 法庭里的所有人都注意到，按照法律认定酒后工作的标准值来判断，报告中的那个酒精含量数据，仅仅超过标准值的15，根本达不到丧失辨识能力的醉酒状态。 这张测试报告的出现又引发了法庭里的一阵躁动。 突然，凯帝奇快速俯身，几乎和朗一丁脸对脸，他双目微闭，让四目相对。 片刻后，他和声说道：“朗一丁，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经过你签发和审核后，管理系统中流转到处置室的躯体销毁清单是如何形成的？ 正常来说，公司管理系统中的这张清单是经层层审批过的，编辑和更改这张清单需要管理权限，而你不具备这个权限，你是如何做到的？” 朗一丁：“斯仁是我的顶头上司，作为有管理权限的最低一个层级，他有权限编辑这样的清单，我曾经见过他在线处理并修正过入库流程中的清单信息，所以，无意中掌握了他进入系统编辑状态的密码，一般来说，进入入库界面和进入出库界面的密码是相同的，所以，我才能进入编辑界面，这很难吗？” 朗一丁居然用了一个反问句。 凯帝奇步步紧逼，“那，这份清单是提前拟好的，还是临时随机生成的呢？” 朗一丁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当然是临时随机生成的，我说过，我喝酒了，我在神志不是很清醒的状况下，误入系统，误入编辑状态下的系统界面，随机操作，形成了一份出库销毁清单。” 凯帝奇的声调几乎提高了一倍，近乎在吼叫，阳光俊朗的面庞开始布满阴云，“你撒谎！” 随着短促有力的驳斥，法庭里的气氛立马变得非常凝重，这三个字说出的时候，整个法庭唏嘘一片，而随后便鸦雀无声。 沉寂了几秒钟，凯帝奇转身对着审判席，正色说道：“尊敬的主审大法官，尊敬的各位审判官，嫌疑人朗一丁在撒谎！” 主审大法官：“请给出支持你论断的论据！” 凯帝奇：“我仔细研究了真假两份清单，都涉及56具躯体，数量完全一致。 蹊跷的是，朗一丁修改过的清单里，排在前20位的躯体身份编号和原清单一致，排在最后6位的躯体身份编号和原清单也一致，仅仅对处于清单中间位置上的30具躯体的身份编号进行了修改，这是不是很可疑？ 更可疑的是，在他私自加入的这30具躯体中，有18具活性躯体几乎是同时入库，入库时间没超过一周，而这18具躯体的拥有者居然来自相同的单位——尼比鲁星际发展事务部所属的信息技术研究所； 再说被私自加入的另外那12具死亡躯体，这些躯体的死亡时间长短不等，最长的13年，最短的1年，但是，通过查证，这些正常死亡的躯体的主人，生前都曾经获得过政府授勋，他们生前的单位，是尼比鲁星际发展事务部所属的空间与天体技术研究所，两批躯体都和尼比鲁星际发展事务部有关联，这不会是偶然的巧合吧？” 最后这句话，凯帝奇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每说出一个字，他扬在空中的手就快速顿一下，似乎是在打节拍。 他话音刚刚落下，法庭里立刻沸腾了，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开始议论起来，主审大法官的法槌连续敲了十多下，也没能平息法庭里的喧嚣。 将近两分钟的喧哗终于结束了。 主审大法官：“辩护律师，你说得这些，到底想证明什么？” 凯帝奇微笑了一下，“这证明嫌疑人朗一丁在撒谎。无论是被修改的清单格式本身，还是私自加入清单的躯体来源，都不能不让人怀疑，这份躯体销毁清单是提前拟好的，绝非酒后随机生成的，他们的非法销毁行为也绝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的。” 主审大法官：“辩护律师，要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你是法庭请来为嫌疑人进行辩护的，不是来指控他们的，你知道吗？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是蓄意地有计划的大规模销毁躯体，那么他们将面临最为严厉的法律制裁，他们会被执行死刑，而且是不能复活的死刑。” “我只在意真相，作为公民，我有义务还世人以真相，有义务扞卫法律的公平与公正。” 凯帝奇侧过身，对着两位嫌疑人，语气和缓了许多，“主审大法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你们的罪行成立，你们所面临的法律后果将非常严重，我最后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是否认为自己有罪呢？” 两位嫌疑人都没有马上回答，修兰芝咬着嘴唇，在努力克制着，但仍然无法掩饰恐惧带来的身体反应，而一旁的朗一丁也是冷汗直冒，法庭里死一般的寂静。 犹豫了很久，朗一丁似乎鼓足了勇气，他眼神闪烁，试图回避与凯帝奇交汇，“我，我，我…”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完，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垂下了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主审大法官认为是时候结束庭审了，他摇摇头，挤出一瞥苦笑，冷冷说道：“鉴于案件出现新的情况和重大疑点，我宣布，今天的庭审到此结束，待重新调查取证后，择日再开庭，休庭！” “咚！”传出一声重重的法槌敲击声。 嘈杂中，人群纷纷散去，两位公诉官一前一后走过来，其中的那位男公诉官拍了拍凯帝奇的肩膀，而那位女公诉官则递来一个怪怪的眼神，大家都没有说话，两位公诉官缓步离开了。 凯帝奇站在辩护律师的坐席边上，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资料，同时也在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他咬着嘴唇暗自笑了，笑得非常隐秘。 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感到得意，头脑里连续蹦出来几个词组来奖励自己——逻辑缜密，思维严谨，反应机敏，而这几个词组以往和自己绝对不沾边。 他回忆着自己在法庭上的高光时刻，回想着那些因为听了自己的辩护词而被震撼的表情，还有那些被震撼之后才特有的惊愕眼神。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他不禁憧憬起来，好像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那个身影就是未来的自己，一个令业内人士仰望的律师界超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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