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如释重负,急忙见礼:“将军。” “你下去吧。” 云落低头退出去,小心把门带上。 听音阁内的气氛令人窒息。 何孝岚瞪着十分坦然的殷淮安,胡乱擦了把脸,带着哭腔问道:“殷淮安,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想知道!”何孝岚突然崩溃,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你给她治病!她害死我们的孩子你替她瞒着!你到底为什么?!” 殷淮安俊眉拧起,越过她向她身后看去,慕容怀月从内室摸索着往外走,扶着屏风站定。光线好的时候,她大体能看到些灰蒙蒙的影子,可以知晓说话人的方位。 她盯着那两团极模糊的影子,顿了一下才开口:“抱歉,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何孝岚猛地转身瞪着慕容怀月,厉声斥责着,“慕容怀月,没想到你被贬为庶人了还要死皮赖脸赖着淮安,你没有羞耻心的吗?” 殷淮安脸色铁青,低声呵斥道:“何孝岚,讲话别失了分寸。” 何孝岚冷笑一声,讥讽道:“怎么?我说错了吗?难道是你心甘情愿照顾她么?照顾你的仇人,可真是心善啊殷淮安。” 何孝岚被怒气冲昏头脑,讲话只捡难听的说。殷淮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言不发瞪着几近癫狂的女子。 何孝岚指责完殷淮安又扭头去嘲讽慕容怀月,她自幼饱读诗书,讽刺起人来引经据典,将慕容怀月好一通批判。 末了,她用不可思议的口吻问道:“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享受别人的照顾啊?你是觉得理应如此么?” 慕容怀月被斥责地抬不起头,嗫喏了半天,挤出一句:“我、我这就走……” 说罢,她凭着记忆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往前走。 殷淮安一把将她拽住,忍着怒气说道:“你现在瞎了双眼,还想要去哪里?” “我、我有地方去——” “哪里?凤凰楼?还是暗巷?” 慕容怀月浑身一颤,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扒着殷淮安抓住自己的手,想要挣开他。 殷淮安烦了,直接将人带进内室,扔到床榻上。他四下看了看,大步往外走去,从何孝岚身边经过也不看一眼。 何孝岚崩溃大喊:“殷淮安!你负了我!”说罢,哭着离去。 殷淮安并不搭理,只是冲候在外头的楼汛说道:“拿锁链来。” 楼汛慌忙应下,看看负气离去的何孝岚,再看看自家主子,还是快步去取锁链。 慕容怀月挣扎着下床往外走,殷淮安又将人扔回床上,牢牢压住她。 “你放开我——” 殷淮安怒极反笑:“你想走是吗?我这将军府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市井之地吗?” 说时,楼汛将锁链拿来。殷淮安将项圈系在慕容怀月盈盈一握的脖颈上,锁链另一头锁在床头上,“咔哒”一声,殷淮安将锁落下,俯身在慕容怀月耳边低吼:“你休想踏出将军府一步!” 慕容怀月双手紧紧扣着脖子上的铁圈,终是万念俱灰。 殷文钊、殷淮安回京不过七日,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瞬息万伏。 何相作为文臣之首,竟被天子以“何相年迈、朕深感其不易”为由,逐步撤去他大半的权利,并提拔了与何相颇不对付的张渊为御史大夫。 殷淮安知道,天子此番举措表面上是对何相权力的架空,可实际上却是天子对他们叔侄的忌惮。因着军功威盛,天子不便对他二人有所行动,便迫不及待剪去同他们一党官员的羽翼,着重提拔与他们平日甚少往来的官员。 帝王制衡之术,当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下了朝,多半的官员围着张渊恭贺他,殷文钊不置可否,与殷淮安相视一眼,往外走去。 “叔叔不去恭贺他么?”殷淮安面无表情问道。 “来日怕是还有恭贺的时候呢。”殷文钊气定神闲,瞥了眼身旁的侄儿,状似随意,“你近日眼下乌青明显,是没休息好么?” 殷淮安揉了揉额角,“嗯”了一声。 “因为何孝岚的事情——还是因为慕容怀月?” “都有。”殷淮安烦躁地抿了抿唇,说道,“何孝岚知道小产真相后一直吵闹不休,让人心累。” 殷文钊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闹上一阵也就消停了,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妻子,你得好好待她。” “我知道,当日她小产,我或多或少也是内疚的。”殷淮安叹息着说,“我自然会好吃好喝地待她。” “那慕容怀月呢?要不你把她送出府吧。” 殷淮安顿然否决:“不,她哪儿都不能去。” 殷文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自然地转了话题。 殷淮安回府的时候刚好是午膳时辰,他快步去往听音阁,行至石林异景处被匆匆来寻他的楼汛拦下。 “什么事?” 楼汛疾言厉色道:“宫里刚来的急信,元亲王昨夜过世了。” 殷淮安半信半疑地皱眉,问道:“怎么可能,今儿上朝的时候圣上还如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异样。” “圣上似乎打算隐瞒元亲王死讯,将其秘密下葬。” “为何?” “属下不知。” 殷淮安沉吟不语,思考其中利害。元亲王手中并无权势,圣上做此举是为何? 想了片刻,他还是困惑不已,便打算等明日和殷文钊商量过后再做打算。想罢,主仆二人往听音阁去了。 待二人走远,何孝岚从密密丛丛的石林中走出,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姐,药已经凉了,快些喝吧。” 慕容怀月倚在贵妃榻上,听到云落说话身子微微一动,带的链条声哗啦作响。她被困着,锁链长度有限,她只能在内室走动。 “云落——”慕容怀月扯着脖颈上的铁圈,哀哀开口,“你能帮我把这个去掉吗?” 云落一言不发地扶起慕容怀月,把药碗搁在她手里。 慕容怀月捧着碗,摸索着碗边,不肯放弃:“云落,求你——” “小姐,别让奴婢为难,您还是快吃药吧。” 慕容怀月苦笑,旋即将药一饮而尽。她现在每日靠这些参药吊着,半死不活,好没意思。 云落收拾着药碗,只听门响,未闻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 “药都吃了么?”殷淮安进到内室问着。 云落见礼回话:“将军,小姐午时的药都吃了,两个时辰后要吃的药已经熬上了。” 殷淮安挥手让人退下,信步走到慕容怀月面前,俯身看她:“为难一个下人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可以开口求我。” 慕容怀月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她知道求了也没用,前两日又不是没求过。 殷淮安笑笑,抬手轻轻拂过慕容怀月微颤的眼睫,说道:“这两日府内绿牡丹开得正好,我让人挪一些到听音阁,虽说你看不见,但是闻闻花香也不错。” “何必这么费心。”慕容怀月终于开口说话,声音艰涩道,“绿牡丹太过名贵,在我这里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殷淮安含笑不语,只是在内室踱步。 “淮安,你放了我罢。” “怎么?你还不死心?” “不是……”慕容怀月摸索着站起身,缓缓跪下,“我知道我即将命不久矣,在死之前,我想回王府看看,求你——” 听她提到“死”字,殷淮安额头又开始刺痛,心里也跟着烦躁起来。他走上前,掐住慕容怀月下颌,一字一句道:“痴心妄想。”说罢,拂袖离去。 慕容怀月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麻木,尽管心里难受万分,可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翌日午后,烈日当头,慕容怀月吃了药,立在窗前沐浴着灼热的日光。 不管晒在身上的日头有多毒,她始终觉得四肢百骸四处都在透风,身子里头寒冷无比。 忽听门响,她也不在意,谁来她都不在意。 来人裹着一股清香,走到她身后,半晌不语。慕容怀月也不问,只等来人先行开口。 “我以前真的很讨厌你,目中无人、骄纵任性、蛮横无理,一点都没有高门千金的模样。” 如此直白的厌恶,慕容怀月浑身一抖,摸索着在贵妃榻上坐下,说道:“以前讨厌我的人大抵是很多吧。” “自然是很多,不然你出事后也不会没人帮你一把。” 慕容怀月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仔细想来,我这一生好像只有秋儿和花云两个好友相伴——”她稍稍一顿,继续说道,“其实,何孝岚,我们曾经一起放过一回风筝,那时候我本以为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是吗?”何孝岚冷笑,“那次放风筝,明明你我各自挑选了喜欢的,半途你却非要抢我的,你觉得我会和你成为朋友吗?你总是这样,只顾自己。” 慕容怀月垂首低声道:“抱歉……” “至于你说的秋月明和花云——秋月明一向没什么主见,习惯事事顺着他人;花云是从大漠来的女子,不受礼数约束,和其他人玩不到一处去,这才与你亲近起来。你当她们是好友,那你觉得在她们心中,你是被她们认可的好友吗?” 何孝岚字字锥心,听得慕容怀月几乎坐不住。她颤着手扶住桌几一角,艰难开口说道:“不是这样的,秋儿和云儿待我极好……” “那你待她们呢?不说别的,就说被你毒死的秋月明——你也待她极好吗?好到要亲手毒死她?” 慕容怀月哆嗦着双唇,半天说不出话。 何孝岚往前走了两步,说道:“你看,你自己也心虚。” “别、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何孝岚才不理会她的请求,继续说道:“一直以来,很多人都讨厌你,只不过碍于你是安平公主不好发作罢了。你不知道,你被贬斥后,京中有多少人在看你笑话。” 慕容怀月捂着耳朵,哀求道:“你别说了……” “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慕容怀月双腿一弯,重重跪下。她看不到何孝岚在哪里,凭着感觉往一处方向说道:“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见她下跪,何孝岚有些被吓到,但很快恢复之前的厌恶神情,不屑一顾道:“看在你下跪的份上,我便实话说了,我今日来是放你离开将军府的。” “什么?”慕容怀月愕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虽然厌恶你,想见你受尽百般折磨,可你在府中一日,我就会想到我那未出世的孩子,这只会让我痛苦万分。慕容怀月,你已经扰乱了我和淮安的生活,你还想要我的性命吗?!” “不、不……我会离开……只是……”慕容怀月扯着脖颈上的锁链,神情难堪。 “今天晚上淮安受邀去宫中赴宴,所以入夜后我会拿钥匙来,再将你带出府。从此以后,你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好,多谢。” 入夜后,何孝岚果然带着钥匙来了。她打开锁链,又让慕容怀月换上奴才的衣裳,说道:“听音阁你有什么要带走的赶紧收拾,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你跟好我,别说话。” “好……” 慕容怀月没什么要带走的,只包了两件衣裳带着。她眼睛不好,晚上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得跟在何孝岚身侧,紧紧握着她的衣袖。 有何孝岚这个将军夫人在,她们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到了后门处。何孝岚早已着人备下马车,车夫见人出来便上前请安,何孝岚一挥手,让他在旁候着。 她看着慕容怀月,抿了抿唇,犹豫再三后还是低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父亲——可能过世了。” 慕容怀月呼吸一滞,耳边似有轰鸣。 夏末凉风起,细雨缓缓来。慕容怀月感到脸上湿漉漉的,抬手抹了把脸,是下雨了吗? 何孝岚一挥手,车夫立时上前将慕容怀月扶上马车。 “王府前的守卫已经被撤走了,你去看一眼吧。”说罢,何孝岚丢给车夫一锭银子,转身回府。 不知怎地,她竟有些可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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