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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一种爱是温暖

“娘,我回来啦”,听见是大哥的声音,娘没顾得上擦干净和面的手就急忙往外走。

“森啊,你咋这时候回来啦,这还没到回来的日子啊?”母亲说着忙用胳膊肘接过大哥身上的行李。

“你这是咋回来的?走着来的?”母亲有些担心的问。

“娘,不是,是邻村的同学驮我回来的”。大哥边说边往屋里走。“那就好,那就好,”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前两天还算着日子,说让你爹接你呢,快坐下歇会儿,娘今天擀面,一会儿做你爱吃的卤子”。

“哎哟喂,还是回家好啊”,大哥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也快乐的像个小鸟,想着有美味的饭菜,都难以压抑心中的喜悦了。

“宇,小老三,快,到哥这里来”,我急走两步,靠在炕沿上,

“大哥来了就是好,每次大哥来都有好吃的”我抬着头看着大哥满是微笑的脸庞,

“哈哈哈,看来,小老三嘴馋喽,来,让哥掂掂最近沉了没有?”。我伸开双臂,大哥用手架住我的腋窝,一下子把我架起放在了炕沿上,我刚想欢呼,大哥一下子就倒了下去,我顿时吓了一跳。我双腿跪在炕上,轻轻的靠近他,用手晃动他的脑袋,撤他的耳朵,挠他的腋窝,一切都无济于事,“娘,娘,你快过来看看,大哥死啦,”我顿时吓得哭了起来,娘的面还没有和好,但她似乎并没有着急的样子,而是微笑着喊了声:“老大,快别闹了,你吓到妹妹啦”,娘的话音刚落,大哥就一个鲤鱼打挺的从炕上坐了起来,我还没有从害怕的情绪中缓过来,他就从炕上站了起来,一把把我举了起来,“转圈圈喽,转圈圈喽”,一时间我们就像旋转的陀螺在空中飞舞,脸上还没来得及擦的眼泪也被空气迅速的吹干。我低头看见大哥旋转的脚步,那双沾满泥土的黑布鞋把床单碾轧成一团,蓝白相间的粗布单子上沾满了泥土。而连一向爱干净的母亲却也并不责怪,大哥是这个家里可以独享这样权利的人,我扭头看着母亲,她微笑着,使劲的揉和着面团,享受着屋里久违的欢笑声,享受着这母子团聚的喜悦。

“二姐回来啦,二姐回来啦”。我恍惚间看见了二姐的身影。大哥停了下来,把我放下来。我们俩从炕南边的窗户向院子里望去,二姐正把锄头挂在西屋墙上拴着的铁丝上。那铁丝是母亲和二姐摞着凳子用铁锤把钉子钉在墙上,用铁丝栓在两颗钉子上,为农活的家伙什按的家。什么锄头、铁镐,铁锹,有挂钩的就直接挂在墙上,没有挂钩的就在把头上制一个挂钩。母亲和二姐都是爱干净的人,她们总是用她们的智慧将这个贫穷的家收拾的井井有条。

我急忙下炕,跑出屋门:“二姐,我大哥回来啦”。我高兴的跑到二姐身旁,把这个高兴的消息告诉她。“哦,是吗?不是还不到天吗?昨儿咱娘还说起他呢”,二姐拍了拍身上的土,拉着我就向堂屋走去。大哥已经穿好了鞋,正弯着腰用手整理那被踩皱的单子。

“宇森回来啦”。

大哥急忙转过身来,双脚并拢,右手打了个敬礼:“二姐好,二姐下地辛苦啦”。我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是这样没人形,你呀,就应该唱戏去”。

“唱戏好啊,人生如戏嘛”,大哥倒背过手,在屋里迈起了方步。

“行,你喜欢戏,那下午就和我去地里先演一场锄地的戏吧”。二姐边说边用水瓢向缸里舀水倒到洗脸盆里。她长长的辫子随着身体的摆动来回的摇摆,白底粉色碎花的上衣掩映住她瘦肖的身体。从十一岁开始,这六年的时间里,她承载了本不该她这个年纪所承载的劳作,父亲上班,奶奶瘫痪,母亲常是地里家里的两头跑,而二姐则成了家里的主劳力,她从来没有喊过累,也没有埋怨过,她任劳任怨,只为了我们这个穷苦的家,为了一帮我们这样的弟弟妹妹。

“好啊,二姐,我就知道在咱家里你最辛苦了,这不,我也不想上学啦,我要和你一起撑起咱这个家”。大哥站在二姐背后斩钉截铁的说。

二姐一下子怔住了,胰子刚擦在脸上,还来不及细细的搓洗,就急忙用两手捧起水向脸上冲。“宇,快,给姐拿一下毛巾”,毛巾挂在房梁下面的绳子上,我每次都需要跳几下才能拿到,如果搭的不是那种一边长一边短的情况,我就只能踩在小杌子上才行。“我来,我来,”大哥急忙把毛巾扽下来,放在二姐伸过来的手里。二姐用毛巾擦拭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来,用毛巾把打湿的头发向后抿了一下:“说让你演戏,你还当真啦?你可不能下地干活,你要长出息,只有你长了出息,咱爹、咱娘才高兴,你二姐我以后还想跟着你沾光呢”,说着用毛巾戳打了一下大哥的肩膀。

“二姐,我真的想好啦,我真不上学啦,我这次来连被子都带来啦”。大哥跺着脚向二姐发誓这是真的。

“咋,你说啥?”母亲从东间屋端着切好的面条走出来。脸色有些凝重。

二姐急忙放下毛巾接过双盖:”娘,你别听他瞎说,你还不知道,他从小就懒,地里活儿他干不惯,他和我开玩笑呢”二姐向大哥使了一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瞎说啦。

“娘,我去煮面条。”二姐接过母亲端着的双盖急忙向东屋走去。

娘的步子有些沉重,她解下系在身上的包袱,擦了一下粘在手上的面粉,用包袱捶打着粘在胳膊上的粉末,拉了个杌子坐下来。

“森啊,来,坐娘这里来”。大哥也拿了个杌子坐在娘的对面。他不敢直视娘的眼光,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森啊,你刚才和你二姐说的都是真的?”。

“娘,我知道您听了一定会伤心,我本也打算等爹回来再说的,娘,不是我不想上了,是老师说,复读生今年不让参加考试,老师都找我谈了,我们班上七个复读生全部都回家啦“。大哥抬起头向母亲解释着。

“咋会突然间变了政策呢?”母亲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这事似乎就象一个无法解开的纽扣系在了心里,那种酸楚、无望在心里蔓延,二姐弃学的伤痛再一次涌上心头。大家都沉默着。

“娘,面煮好了”,二姐站在门口轻轻的说。母亲从杌子上站起来,从兜里掏出折叠着的满是褶皱的钱,转身递给我:“宇,去,跟你二姐去村里的点(代销点)上买二两肉来”,我急忙接过钱,向二姐露了个鬼。,二姐迟疑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拉起二姐的手向外走去,“快走啊,二姐”,肉的鲜香已经让我的心沸腾了起来。“就你知道吃,小馋猫,你没看见娘心情不好吗”,二姐的眼神也变得伤感起来。我低着头,只管拽拉二姐向外走去。

村里的点离我们家很近,就在我们家房后,虽然中间隔着一条街,但也就二十米的距离,“二姐,给你钱。”我把握着的钱放在二姐的手里。“咋啦?怕掉了娘再打你啊?”二姐微笑着说。二姐一下子说到了我的心里,那次掉钱的恐惧还隐藏在心里,以至于每次拿着钱都是万般的小心。在那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不理解那一向温柔的母亲怎么会发如此大的火,她打我的情形象个幽灵一样住在了心里,每每想起,都觉得寒气逼人。

那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秋天的下午,阳光穿上了它五彩的霞衣,遮住了夏天的燥热。我躺在母亲铺在地上的单子上,阳光正好,双手放的脑后,微闭着双眼享受着它的抚摸。母亲用簸箕在东屋的房山边簸着麦子,那擦、擦的声响就象悦耳的乐曲,使人有无限的遐想。我仿佛看见麦子在簸箕上空飞舞,还不时有麦序落下,落到铺在地上的包袱里,看到母亲头上裹着一块白色的毛巾,看到斜斜的耷拉在她的脖后的毛巾角,随着簸箕的上下起伏而舞动着。

“宇,快起来”,我急忙坐起来。母亲把簸好的麦子倒在单子上,而我的工作就是寻找那些被麦皮包裹着的依然饱满的麦粒,然后用手搓掉它们的衣服。我和母亲互相配合着,母亲微笑着看着我认真的样子说:“我们宇长大啦,能帮娘干活儿啦”。得到母亲夸奖的喜悦让我干得更加的起劲也更加的认真。与母亲一起簸麦子的画面是一幅怎样幸福的画卷,是任什么的笔也无法画出的幸福。

等簸完、捡完后,我和母亲从北屋里抬出簸锣放在地上,母亲再次用簸箕将麦粒盛到簸锣里,我也拿着盆子一盆一盆的往里倒,等剩的少了,我就和母亲抬着单子,将麦子倒进去。

“胜利喽,胜利喽”,当最后一粒麦子倒完,完成任务的喜悦就涌上心头。我将单子胡乱的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看着母亲完成她的最后一道工序。这时她常常是从灶台上拿来和面的盆子,用舀子盛半盆的水,再从暖壶里倒上一点热水,用洗好的粘布放在温热的水中,洗上一下,轻轻的拧一下,把它平放在簸好的麦子上。伸开五指从簸箕的一角开始顺时针的擦动,待粘布上的水分减少就再次放在温水里浸泡,再拧、再擦。如此反复多次,当所有的麦子都变得湿润起来,此项工作就算完成了。那时我并不知道母亲每次这样做的原因,但我却喜欢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忙前忙后、忙前忙后---。

“宇,把单子铺到排子车上,我们磨面去”。

“嗯,好”,我急忙站起来,拿起单子向车走去。

“把单子在排车帮上摔一摔,省得上面有土”,

“知道啦,娘”。

排子车,是那时候家里唯一可以拉东西的工具了,但那也不是每个家里都有,所以它经常被这家那家的借来借去,那时的人关系似乎特别好,谁也不会在意这些,整个同姓的族里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彼此都有着深厚的情谊。

我将摔打好的单子铺在车里,母亲和我将车推到了已经装好麦袋旁,一整袋麦子我们俩是怎样也无法抬上车的。母亲将袋子斜倒在车帮上,我站在车上拉住袋子的一角使劲向上拉,母亲则拖住袋子下面的两个角使劲的往上推,抬到车斗里再左右的挪动几次,才把袋子放在中间的位置。

“唉,总算是好啦”,母亲用左手的衣服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把头上的毛巾摘下来,搭在院子里的晾绳上,然后向北屋走去。我坐在车帮上,看着母亲,想象着她梳头的模样。母亲年轻的时候留着长长的辫子,乌黑的头发使她白皙的脸看起来更加的洁白。微微上扬的嘴角,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的牙齿,以及如泉水一样幽蓝透明的大眼睛,细而高挑的身材,一切都无可挑剔,而尤其那温柔的性格,赢得了爷爷奶奶的欢心。

结婚后,母亲剪掉了她的辫子。那时候,结了婚的女子都要剪成整齐的短发,就象现在的学生头一样,不同的是,她们会用两个超大的黑卡子从耳朵上部向后卡住,再用做鞋用的气眼别住,头发就归顺的靠在了头的后面。

“宇,坐车上,我们赶紧去,要不又要排队了”。母亲手里拿了一张崭新的钱,从屋里走出来,她把门锁扣扣在门鼻上,用系在锁鼻上的一个小木棍插在上面,扽了一下上衣的衣角,把钱整齐的叠了一下,准备装在裤子的口袋里。“娘,我想拿着钱”,我看到那张崭新的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我知道这是今天爹回来后带来的卖糖稀的钱。

“那可不行,你还小,再丢了”。娘微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把钱装进裤兜,迈过车辕就弯下腰架起车。我从车上一下子站起来,“娘,你就让我拿着吧,我一定不弄丢”,娘放下车辕,扭过身来,看着我渴盼的眼神,略微犹豫了一下。手向兜里伸去。

娘拿着钱递到我的手里,严肃的说:“千万别弄丢啦啊”。我高兴的点点头。接过这崭新的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坐好,走喽”,我急忙坐在麦袋的旁边紧靠着车框。村里的路坑坑洼洼的,母亲拉的很吃力。那时的我却并不知道要下来为母亲推一下车,我自顾在车上看着这蓝色的崭新的钱币,看着反面那高大的城楼,心里有无限的向往。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多少钱,或许那时的我只是一时的新鲜而已,对钱的概念并不十分清楚,也不知道它的分量。

磨面的地方离我们家很远,它在村庄的东北方,与一大片地相连。我们需要穿过长长的后街北走上很长的距离才可以到达。车子在不断的颠簸,与母亲一起忙碌的疲惫在经过不停颠簸后席卷而来。我不觉将头靠在袋子上,身体顷刻间飘忽起来,和着柔柔的风,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鸿宇、鸿宇,快醒醒”。我努力睁开眼,看见秋叶正扶着车框看着我,我坐起来向前望去,磨房就剩下十几步的距离,外面如往常一样排了好多人,母亲正弯着腰使劲的向前拉着。

“秋叶--,秋叶--‘,快过来”。远处空地里有几个的小伙伴拿着好多的杨树叶子在挥舞着。

“马上就来啦”,秋叶边喊边拽我的衣服:“快点起来鸿宇。”我似乎马上就来了精神,一下子站起来从车子上蹦了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母亲的车辕猛的向上翘了一下。“慢点,慢点,你们别乱跑啊”,母亲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们却早已跑出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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