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令爱刑克六亲,祸累家族,无法可解。” “小师傅,替在下多谢大师,为小女批命。得此兴旺六族,极贵之女,实乃郁家大幸。” 妇人的眼泪随着男人的话音一同砸落,方才还被抱在怀中柔声哄着的小女孩,愣怔看着自己的娘亲松开手,将自己放下,转身牵起对面陌生女孩的手。 将属于自己的名字,一并给了那人, “跟娘回家吧,明珍。” 长鱼姣猛然睁眼,望向窗外稍显刺眼的日光。 许是前些日子雨水连连,又将她缠回了多年前的春雨,又或许是昨晚的那道圣旨。 兰昭殿郁嫔蕙心纨质,性行温良,着晋为婉仪。 同时前朝亦下圣旨,郁尚书着封为相。 入宫一年,从八品舞涓升至庶五品婉仪。 晋位之快堪比当年的明贵妃。 那老秃驴的批命倒是有点本事,果真是个,兴旺六族,极贵之女。 长鱼姣素白的指尖轻叩两下,蓦地逸出一声轻笑。 “婉仪,郁明珍。” 足够高的位份,新妃之首,郁家人此刻,应当万分欣喜。 弃了她这个,刑克六亲的祸端。 指尖挑起白色狐毛披肩,推开房门,昳丽的面容笼在半明半暗的日光里。 可惜,她这个弃子,偏不信命。 御花园。 朝瑾步履散漫,姿态风流,瞧木石都深情的桃花眼随意在玉贵仪身上瞟了眼,顺手折下枝头垂落的木槿。 浅粉的娇羞别在神情恭谨的玉贵仪发间,总算洗去她几分木讷。 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好女儿,将规矩礼教刻进骨子里。 尚算清秀的面容因为一板一眼的神态显得乏味,说出的话更是叫人不喜, “皇上,妾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此花” “玉贵仪。” 不耐的打断,强调礼教规矩的无趣言论,朝瑾多情的眼中盛着的浅灰色眼眸泛出几分戏谑, “得空多去行音坊学学,别每次都要让朕看在母后的份上,勉强自己。” 毫不留情的尖利话语扎的玉贵仪面色陡然苍白。 行音坊是宫中歌舞姬之所,皇上竟是叫她向那群低贱的歌舞姬学习? 清流名门的傲气让玉贵仪止住脚步,美眸含泪,一字一句的对着漫不经心的华贵背影, “妾乃江南谢府出身。” 朝瑾闻言只是稍一偏头,留给玉贵仪落在日光勾勒出的凌厉侧颜,语调是一如往常的恣意, “所以呢?” 如遭雷击般,玉贵仪浑身猛的一颤,眼中尽是茫然。 玉贵仪引以为傲的出身在这一刻被粉碎。 在大雍最尊贵的帝王面前,江南谢府很了不得吗? 没在意玉贵仪被近乎折断的高傲,朝瑾依旧信步前行, “你们都道朕偏宠阿晚,但凡有个争气的?” 戏谑随意的态度看的玉贵仪心中发苦,尚来不及收拾引以为傲的家族被轻视的不甘,又要迎下又一波的嘲讽。 满宫的爱妃爱嫔,唯有一个明贵妃,闺名能被皇上记在心里。 与其说她们嫉妒明贵妃的盛宠,更不如说她们是惧怕明贵妃。 入宫前在尼姑庵修行的女尼,惩治起她们这些宫妃的手段一点没有慈悲,比慎刑司最狠戾的司正还要毒辣。 干脆利落的整死了去反倒是痛快,最怕的就是那些瞧不见的暗招。 只看去岁选秀,新妃入宫。 最先冒头的那几个,疯的疯,毁容的毁容,剩下一个更惨,被打断了腿贬去浣衣局做了最卑贱的浣衣奴。 不管心里多恨,玉贵仪面上总是不敢显露半分, “明贵妃华仪万千,嫔妾等岂敢争光。” 极为符合玉贵仪中庸的回答,朝瑾对此不置可否。 他不是不知旁人对他盛宠明贵妃颇多微词。 盛宠之下,明贵妃耀如春华,是他极爱的张扬明艳,便是骄纵,他也容得。 新妃中不乏明艳可人,可惜和明贵妃比到一处,又实在青涩。 如今阿晚出宫不过三日,他已觉无趣。 那些手段拙劣的偶遇相逢,没有足够惊艳的美色支撑,只能叫人觉得乏味。 脸和脑子,总得有一样出挑才配他逗趣儿不是? 正想着,耳畔忽地传来一声轻吟,像极了乾正宫他养着的那只火狐的叫声。 又在轻吟中杂了一声,极为轻缓的笑。 清冷随意,若有似无。 朝瑾眉眼微动,懒散的身形偏转,“听见了吗?” 白榆愣了片刻,旋即摇头,跟在朝瑾身后走的狼狈的玉贵仪也目露茫然。 眼看周围人尽是不解的神情,朝瑾不由生出几分兴味。 人嘛,尤其男人,不管是否笃信神佛,对那些妖怪志异的山精野魅多少带着几分别样的躁动。 尤其昨日刚听完一则狐妖魅惑人心,只选心动之人送他绮梦的戏文。 如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却只他听见那声狐鸣,莫不是知晓后宫无趣,上苍赐了只狐儿来? 极风流的桃花眼溢出笑意,不稍多想抬步往红枫林深处去。 白榆等人都习惯了皇上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伶俐的跟上。 朝瑾确信,他爱极明贵妃的张扬艳丽。 此刻,眼眸却始终无法从红枫深处的淡色身影挪开。 九月末,正午的日头尚且炙热,眼前人却松垮垮的搭着一件白狐披肩。 极妩媚的狐狸眼无意望来,带着乍见生人的冷淡和一丝好奇。 淡漠又天真。 像极了幼时,他在雪山下放生的白狐。 灵动的跃在山间,回眸是极尽妩媚的眼,通身气质却带着不可侵的圣洁。 糅杂出冷淡的诱惑,是一眼就无法忘怀的美丽。 果真是,一只小狐儿。 喉间是古怪莫名的轻笑。 他平生所求没有得不到的,只有年幼时那只白狐,在跃动的身影消失的下一刻,他就生出了后悔。 所有人都知道乾正宫养着的那只赤狐是他的心肝宝贝,却无人知,偶有梦回,他想见的始终是逃回雪山的那只白狐。 朝瑾的视线越发的灼人,眼前人因为过分赤裸的眼神生出的不悦,蹙眉无意识眯眼,弯曲妩媚的弧度。 简直和那只白狐一模一样。 朝瑾心中越发满意,眼前人足够美,足够娇,神态也足够冷淡,符合他对白狐幻化人形的一切幻想。 长鱼姣看似冷淡警惕的表象下,心中实则长长舒了口气。 宫中前有妩媚倾国的明贵妃,后有风流婉转,如江南桥底水波流转的淑妃。 去岁一同入宫的诸位秀女,亦是各有千秋。 长鱼姣想了许久,她该是何模样,才能叫人见之不忘。 零星的消息中,探得眼前这位皇上的心尖好。 赤狐。 春兰秋菊,百花争艳的戏码想必这位风流不羁的皇上早已厌烦,她何不另辟蹊径,造一场,人妖绮梦? 男人总归是贪新鲜,寻刺激。 考虑着自己不是想单单做个“宠”妃,长鱼姣便在狐毛披肩的选择上避开了火狐。 如今看来,效果出奇的好。 尚且不知她这一遭白狐选的最是凑趣儿的长鱼姣,十分满意落在自己身上越发灼人的目光。 由神鬼志异带出的兴奋让长鱼姣筹谋许久的初见,生出更妙的发展。 恣意散漫的挺拔身姿无意识的紧绷,多情至极的桃花眼泛着面对猎物的侵占。 走到长鱼姣跟前,自然的拨去她发间的枯叶,用掌心随手捞过的红枫取代。 骤然被入侵的距离过分的近。 近的长鱼姣鼻尖不再满是药香,纤长的睫毛不受控的垂下轻颤,自然上扬的眼尾却又像在表达另一种情绪。 每颤一下,都好似挠在朝瑾心间。 灼热的手背贴了贴长鱼姣的脸,出乎意料的莹润,摩挲中感受到手背传出的凉意。 不寻常的体温让诡谲的猜想更为贴切。 好似真是只白狐化作的精怪。 浓郁翻滚的情绪裹挟着心底深处最为隐秘的刺激,叫朝瑾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蓦然钳住长鱼姣的下巴,迫使她仰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病了?怎么这样凉。” 长鱼姣不适的偏过头,像是不适应这样的亲昵,落空的掌心让朝瑾生出一点微妙的,空虚。 长鱼姣的声音清清冷冷,如雪山将将消融的冰泉,咬字却极为奇特,真就像生疏言语的狐妖,话音最后总是要翘起一点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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