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绛仙伤愈,余与芙娘念及附近村落已几成灰烬,听闻绛仙无亲可依,便收留她住下。 余别庄储备甚多,多一人一口不足为虑,丰衣足食,庄上五人相安无事。 时已与云客所说半年之期相近,余不由暗喜,眼见脱困在即。 数日之后,银蟾欲上之时,陈媪掌灯送至余夫妇书房,忽然掩门低声道:“绛仙姑娘来历不明,她肌肤雪白,十指纤纤,哪一点像邻村女?” 余闻言大惊:“那,这绛仙莫非奔女?” 陈媪叹息道:“姑爷当真是个两耳不问窗外事的书生,老身几次三番见绛仙从小姐姑爷的内室悄悄出来,小姐吩咐下来,咱们只当绛仙是客人,从来没叫她做过杂活,她若不是动坏脑筋,去内室干甚么?” “绛仙心怀不轨,几次三番潜入我夫妇内室!”余与芙娘皆骇然失色,彼此都想到了那个连陈媪陈叟老夫妻都不知道的秘密。 抬眼见紫气弥漫在夜空中,余怔怔不敢相信,玉简已经被绛仙得手了? 功亏一篑,余痛心疾首。 “李秀才,李大奶奶,既然被你们发现了,还请您二位移步客厅,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绛仙谈笑嫣然。 余夫妇及陈叟陈媪足有四人,绛仙纵然比闺中弱质强健些,也对付不了我四人,不知她所图究竟是何? 余心潮起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随绛仙来到客厅。 大厅点了盏油灯,幽晦不明,光影斑驳处,站着位身背宝剑,一袭道袍的年轻人,容貌俊美,目光阴冷。 余心念电转,这位年轻的道士跟云客有关系吗? 年轻的道士朗声道:“天都宗门下蓝翎,特来取回宗门至宝天鹤简。” 绛仙面露喜色,双手捧着玉简,笑道:“蓝翎,天鹤简在此。” “绛仙,果真是个女诸葛。” 俩人目光胶着,欣喜万分之际,忽然陈叟暴起扑向绛仙,单手掠起玉简,死死护住:“我家小姐姑爷的东西,凭甚么你们拿走。” 蓝翎道人冷笑道:“我天都宗的至宝,甚么时候成了李秀才家的。” 余瞠目结舌道:“此乃我义弟云客所赠。” 蓝翎瞪着眼睛,倨傲道:“云客?那贼子自称云客,就是他潜入我宗门偷的宝物,我宗门的至宝,道法高妙,泽被苍生,能救万民于水火,岂能落在一介凡人手中。” 余听他说得新奇,不由暗自思忖。 “姑爷,休听他胡说八道,宝物在咱们家就是咱们的,被他夺走咱们何以自保。”别庄太平无事,乱兵日日行走皆视而不见,想必陈叟也猜到是用了甚么法宝,陈叟紧紧握住玉简,想要走到我跟前,交给我。 电光火石之间,蓝翎拔剑出鞘,一剑刺穿陈叟心脉,鲜血崩裂,陈叟无力倒下,蓝翎挑剑将玉简弹至手上。 眼见道人瞬息间飞剑杀人夺宝,余等三人皆肝胆俱裂,一时呆若木鸡。 须臾,陈媪清醒过来,见陈叟被杀,目眦欲裂,叱道:“妖道,杀人越货,还有王法吗?” 余心道不妙,生怕陈媪会激怒蓝翎,引来杀身之祸,便出手想要将陈媪拉到身边,未料迟了半拍,陈媪舍命朝蓝翎身上撞去,想要夺回玉简,被蓝翎道人反手一剑,胸口汩汩流血,看样子是不成了。 蓝翎冷冷道:“蚍蜉撼树,自取灭亡。” 绛仙斜睨着眼,微微蹙眉道:“驱逐了便是,何必弄得血淋淋的。” “绛仙说得是。”蓝翎道人狠狠道:“李秀才,你的洞府被我占了,限你们一炷香时间自行离去,倘若再出现在道爷眼前,绝不容情。” 余半生风雅,只与书剑琴棋诗酒花打交道,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芙娘比我镇静得多,她回应道:“余夫妇马上离开。” 长夜沉沉,星河耿耿,霜天悄然。 芙娘与余只身步出篱门,余悲忧不已,兵荒马乱,前途茫茫,又伤怀陈叟陈媪二人的遗体没有带出来。 芙娘劝慰道,留得性命在,才谈得上别的。 余夫妇商议一番,决定连夜步行去县城,问问形势如何,倘若县城仍由平南将军左部占着,余夫妇便要设法逃难出去。 官道尚平整,余惧怕与溃兵狭路相逢,余与芙娘熟识小径,均认为绕着小径走较为安全。 月华如水,照得前路雪亮,余与芙娘行走颠沛,在熟知的路径上竟至于迷路了,三番五次似曾相识的断头路,让余猛然醒悟到,这已是劫掠焚烧数月后,阡陌交通,大概十不一存了。 于是费了半宿功夫,回到官道,仍朝县城方向前行。 其时天色欲曙,余夫妇颇感劳乏,但无水无粮,只得暂入官道旁树林里歇息。 忽听官道上阵阵脚步杂沓声,似乎有一队步卒经过,见道旁有个林子,便也进来休息。 余与芙娘悄悄往树林深处挪几步,恰有一株大树枝条遒劲遮挡住视线,林子幽暗,天光尚早,外间当看不清我们躲避于此。 这一队步卒开始埋锅造饭,听他们谈话,当是官军,最高指挥官是刘把总,似乎要行军前往飞山执行甚么任务。 既是官军,余微微松口气,余夫妇仍屏息潜伏,荒郊野外,不与人接触方能避免意外。 不想余藏身的大树左侧,忽然走出一个幡然老叟,朝那队兵卒走去,向刘把总施礼问道:“老总,敢问官军收复了县城不曾?” 刘把总一脸狐疑,道:“老儿,你是何人?” 老叟道:“老朽乃是东村的杨孝廉,困居村中已久,眼见村中仅我有炊烟,不是久计,故此携带全家要去县城投亲寻个活路。” 刘把总哈哈大笑:“弟兄们,把这老儿绑起来,拿到山贼奸细一名。” 余听见刘把总笑声狰狞,心道不妙,只见刘把总大手一挥:“给我搜。” 杨孝廉藏身之处,搜出八九口人,箱笼四五口,余夫妇躲避不及,亦被搜出。 维时,余两家十余口皆战战兢兢,不知要被如何发落。 刘把总见箱笼包囊极厚重,对兵卒使个眼色道:“奸细当场处决,财物充公。” 余十余人万万想不到官军竟敢草菅人命,纷纷大嚎,去路又被兵卒堵住,刹那间哭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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