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幽篁,山烟渺渺。 双姝照例巡视锋海左右,蓦地,惊见一道气劲压城。 势摧河岳的一击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侵门踏户。 “嗯?!”莫听脸色一变。 何妨张口断喝:“是谁擅闯锋海!” 就在两侍女拔剑戒备之际,只听见粗粝男声隔空传入——“锻失态呢?叫他出来!” “无礼!”何妨娇叱道,“有胆量现身来!”说话间,视线紧锁声源。 目光尽处微微风气,一条魁梧人影阔步迈入,伴着刚健而低沉的语调喟叹—— “锈剑何在,盛名何来,全作腐骨铸尸骸,千年功成尽无奈。” 略异的诗号,带着满腔难言情仇,鲁缺已然走过黑水城一遭见证上官鸿信所言非虚…… 失去一条手臂的风间始躺在病榻上,饶是昏迷状态也不住挣扎喃语。 “啊……小玉,小玉……” 一排的前辈高人就站在床边密切关注小辈伤情,许是察觉风间始将要清醒,废苍生唤了声—— “臭小子。” 熟悉的称呼唤醒沉眠意识,恢复知觉的风间始睁眼醒转。 见状暗松一口气,废苍生转而拜托道:“燕驼龙,劳烦你去替我端一盆热水过来。” “好啊,我去端。”燕驼龙离开。 嘴唇皲裂干涩,甫醒转的风间始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问:“废苍生前辈。小玉,小玉她人呢?” 正说着,记忆倒带想起魁梧背影掳走心上佳人之片段,风间始就要翻身下床,结果单臂失衡反而连累伤口激荡滞碍气血。 “啊……啊……” 沙哑痛呼声中,反而是废苍生伸手将人按下。 “躺好,不要动,你的手臂,我们有好好保存,忆无心已经去找修儒了,希望……”话音顿了顿,锈剑似在迟疑措辞,“还有机会。” “嗯。” 闷闷应了一声,想起残废事实无能为力的风间始闭上双眼默默无语。 有是一段冗长的静默,直到凭借遁术日夜兼程的忆无心把修儒自锋海拉回。 “前辈,修儒来了。” “修儒,麻烦你。”为弟子甘愿放下身段,废苍生口吻罕见的诚挚。 “风间大哥!你怎会变成这样啊!” 虽然路上已经历详情听说有所预料,但甫见伤患,修儒仍不由吃了一惊,仔细检查过后更是眉头紧锁。 “啊,这……” “怎样?”废苍生连忙问。 “虽然燕驼龙前辈将风间大哥的断臂处理得很好,但对方的刀法特殊,伤口接合处的神经完全被破坏,这……”修儒看起来十分自责,“修儒无能。” “啊,怎会这样?啊!”骤闻此讯,忆无心不由为之扼腕。 一言不发的废苍生低眉垂睫,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风间大哥,对不住,如果我第一时间就在黑水城,说不定……”修儒看着风间始,欲言又止。 “所以……我……我以后,连打铁,也没办法了吗?”风间始问。 断断续续的语气没有质问,没有怨怼,只有一片虚无的惨然。 脚步顿了顿,废苍生仍是沉默着离开。 “啊,废苍生前辈……”一声低呼出自忆无心之口。 概因她知晓铸者大抵是场中除了断臂正主以外最伤心的一人,也是最适合安慰风间始的人选。 眼看着废苍生头也不回的离开,大匠师转而接过任务安排后续。 “修儒,风间始先劳烦你了。” “是,前辈。”修儒道。 紧跟着,大匠师也离开了,深知那位同族个性的他精确无误在破窑找到了废苍生。 熊熊燃烧的炙热火炉旁的铁砧上,一条烧红的钢片在不断地被捶打着。 耳畔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歇,大匠师自顾自的问:“看到风间始变成这样,你怎么想?” 听到这话,扬起的铁锤停顿了一下,似在犹豫,但还是继续锤了下去。 “他回来了,”站在废苍生背后的大匠师直陈事实切中要害,“还带着当年的恨。” “那是我的责任。” 饱含内力的锤声中,废苍生的话语悠悠传来,显得模糊而又固执。 “但我们都明白——”大匠师叹息,“燕娘的死是意外。” 不灭火爆发酿成的意外,带走了一名妻子,一位母亲,以及尚未得到承认的儿媳。 “就让他恨吧。”废苍生说。 坚持又做完一轮敲击的他把视线从烧红的钢片上抬了起来,将其放入旁边的水缸中淬火。 简单粗暴的动作照眼,宣告不似表面般平静的内心…… 大匠师语带双关道:“像你这种铸法,只会浪费手上那块铁。”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如何打铁。”废苍生伸出铁钳,水中取火拎起钢片。 那钢片虽然尚未打就,但赤眼望去,已觉锋锐至极。 仔细端详的大匠师也不得不承认锈剑的确无愧废字流之名号:“劣铁再劣,千锤百炼,犹原可成器。” “那是你讲的。”废苍生语意别扭。 化腐朽为神奇这种事……天底下没有父母会认为自己的儿女是朽木。 “为什么,你就不愿再一试?”大匠师说,“是怕又一次失败,所以连寄望都不敢吗?” 气凝下盘力从地起,不语的废苍生只是提起铁锤,往目下那段钢片猛然挥落。 当当当数声沉响传过,钢片竟尔断成两截。 “你看,轻轻出力还不是断了?”拾起地下那半截钢片看了看,废苍生嗤之以鼻,“还讲什么千锤百炼。” “像你这种力道,就算坚固如墨狂,也早晚被你敲断。”大匠师吐槽,“方法力道不对,再好的铁,也会变成废铁。” “哼。”废苍生随手将两截残片丢入窑炉。 “这块铁不是当年那块,也许没当年那块的材质,”大匠师苦口婆心道,“但你必须承认,风间始,有鲁缺没有的特质。” “你今天废话真多。” 听出大匠师意有所指的废苍生粗暴打断,话里话外却没有反驳大匠师的判断。 “不谈风间始,那小玉呢?”大匠师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鲁缺认出了小玉,也带走了小玉。” “五天后,我会去找鲁缺。”废苍生回答说。 说着,他又将重新熔铸一体的百炼铁精自炉中取出。 得到交代,大匠师毫不多留转身离开。 这下狐疑的换成废苍生了——“就这样?” 他还以为族兄还有长篇大论的劝说腹稿呢? “不然你说,我还能怎样!” 瓮声瓮气地扔下反诘,大匠师头也不回的离开破窑。 留下孤身一人的废苍生口中喃喃:“劣铁。” 眼眸微阖,翻腾往事走马灯似地掠过脑海,大手拿起铸锤狠狠敲下…… 一声铿然,两下震动,铁锤受反激扬起。 汗流如雨的废苍生拭了拭额,道:“我累了,换你了。” “啊?!”风间始一愣,“换我?”左右看了看,确认再无旁人的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来接手?” “怀疑?”废苍生嗓音一沉。 “啊!”风间始慌张摆手否认,“没,不是,我来接手。” 自锈剑手中接过铸造锤的他来到铁砧边上就要挥落。 眼角余光一瞥,废苍生语调高冷:“手势错了,落锤要精确,力道要适中,手稳是关键。” “是。”连忙纠正疏漏的风间始锤下更是收了五成力道。 “没吃饭吗?”废苍生骂道。 听到这话的风间始更加卖力,真元灌注,槌起槌落迸散星火。 暗暗点头的废苍生面上不显,口里话锋一转:“跟小玉的进展怎样?” “啊?!” 骤闻长辈质询,手中铁锤不知该敲落还是该放下。 险险扭到背肌的风间始以一种颇为怪异的姿态,拧着半身望向废苍生。 面色宛若寻常的废苍生告诫:“专注!” “是!”风间始继续用工。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废苍生接着先前话题道。 “啊……”又陷入迟疑的风间始差点被铁锤砸中手指。 “不准分心,”废苍生喝道,跟着复又追究刁难,力求剖白捆工真心,“我的问题要马上回答!跟小玉进展得怎样了?” “没进展。”风间始闭了闭眼,把心一横,大声道。 “没进展是进展到哪里?”废苍生追问。 “还没牵到手。”锤动如心跳似鼓擂,只在风间始回答的时候稍作停歇,其余时刻愈发迅快。 “手断了就不用牵了。”废苍生脸色淡然,更若老神在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刹住动作,风间始怔住:“啊?” “我是叫你别敲到自己的手。”废苍生白眼道。 回过神来的风间始看了看离手掌不过毫厘之差的铸造锤,大呼侥幸,喏喏称唯:“是。” 过了一会,一柄长约二尺的单刀锻炼成形,风间始恭恭敬敬将之捧起递过:“前辈,已经好了,请你观视。” 一眼望去,精锻刀身花纹流畅,亮晶晶的,品相甚是漂亮。 “嗯。”拿起刀柄掂了掂,废苍生随手就将这柄在他看来粗制滥造的半成品扔到一边,“差得太远了,丢掉。” “啊?”风间始嗫嚅道,“前辈……” 废苍生冷声问:“怎样?” “前辈,我……我在废窑,已经帮忙了一段时间了,所以……所以我想……”风间始吞吞吐吐地道。 “想什么?”废苍生扬了扬眉,“想走了?” “不是不是,我想……风间始想学习铸术,请前辈收我为徒!”闭了闭眼,鼓足勇气的他一口气说完胸中希冀,双膝跪地求拜师门。 “你想学铸术?” “是,”风间始点头,奋力握拳昭显胸中决心,“虽然我没才能,也没天分,但是,我会努力学习!” 废苍生道:“你的才能天分不是问题。” “啊?”得到肯定,欣喜抬头的风间始难以置信道,“真的吗?” “当然,”废苍生点头,随即不留情面直泼冷水,“等到你的体力、功力、悟性、学习能力、专注力都达到标准了,才能跟天份不足的这两项,才开始算是你的问题,现在操烦这些,还差太远了。” 风间始失意地低下头去:“所以,前辈不愿意收我为徒了?” “你为什么要学铸术?”废苍生问。 “我对铸术有兴趣,从无到有的创作,是一种乐趣。”风间始说,“虽然我的武功低微,无法在战场上帮助大哥与银燕他们,但是,我可以为他们铸造兵器宝甲,帮助他们。” 听罢风间始之初心的废苍生目光闪动:“看到你的成品用来杀人,也是乐趣吗?” “杀人的兵器,也有正邪之分。”风间始道,“如果,为正义,为守护而杀,我认为,这就是正义的兵器。” “你能保证你铸造的兵器,一定会落入正义之士的手中?”废苍生冷冷刺了一句。 “会。”风间始语意坚定。 “这种不可能的担保,显示你的轻忽。”废苍生挥手示意风间始莫要白费心思,“我不收徒弟,你起来吧。” “前辈不收徒弟,那……”风间始语调迟疑,“废字流的传承?” “护世之兵已经完成,这世上,已经没废字流了。”负手背身的废苍生一字一句,像是缓缓吐出胸中郁气。 身后的风间始小声嘀咕:“但是,前辈也没改名叫作鲁苍生啊。” “嗯!”废苍生脸色一沉。 风间始顿感失言:“啊!” “我是不会收你为徒,起来吧。”废苍生拒绝道。 意气用事的风间始像是钻进牛角尖:“前辈若不答应,我就一直跪……” 完全不吃这套的废苍生语气一变,直白勒令:“起来!” “啊!是!”十分有眼力见的风间始麻溜站起。 “废字流,到我这代,就可以终结了。”如释重负的废苍生挺直腰杆,不负佝偻暮气,瞅了眼风间始的他语带保留,“总之,我不会收你为徒,你安安分分做你的捆工吧。” “唉……”唯唯应是的风间始心下暗暗腹诽,‘为什么又是叫我捆工?’这般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正思想间,俏如来到了。 礼数周全的他歉身一礼:“废苍生前辈。” “你来了。”省却寒暄铺陈的锈剑直捉正题,“锻神锋那边的东西?” “已经完成了。”俏如来道。 “嗯,”轻轻颔首的废苍生又问了一句,“他一定认为我比他更慢吧?” 似是想起锋海主人好胜性格一般,俏如来嘴角微翘:“是。” “他高兴就好。”废苍生无所谓道,“俏如来,你将地门之事,公诸天下了吗?” “俏如来不想引起恐慌,只告知几个关键人物。” “有把握吗?” “此战,不容有失。”俏如来神色严肃。 许是天生的人格魅力,俏如来总是容易得到前辈的青睐。 “嗯……”相信修者能力的废苍生亦不多加置喙,换了个话题,“最后,玄狐方面,你有消息了吗?” “这……”俏如来迟疑片刻,详情听说,“锻神锋前辈也曾提起这桩事情,关于玄狐……” 夕阳落山,炊烟四起,农庄里,玄狐语带狐惑,像是执迷不解:“你讲,有时人有一种寂寞的感觉,这是怎样的感觉?” “简单来说,就是孤单与冷清。”常欣说文解字。 “孤单与冷清?”玄狐皱了皱眉,十分迷惘。 “这种感觉,通常是都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常欣道。 听到这话,玄狐更是理解不能:“你有村民的陪伴,从来不是一个人,为什么你会感觉孤单?” 孤单一人的墨雪不沾衣背靠金雷村阴,静静养护着手中宝剑……他是借还珠楼情报网的得知白练飞踪去向后一路追寻到此。 慢慢西移的斜阳,愈衬形影单薄凄恻。 突来一语道破因由——“锦烟霞姑娘走了?” 看了看墨雪神色,幻幽冰剑知晓自己猜对了,讲真,她也很难过。 几日相处下来,彼此印象不差堪引之为密友的幻幽冰剑本来还想再找知心姐姐聊聊呢,却是不想失之交臂。 面纱下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幻幽冰剑知晓场间最伤心者另有人在—— “墨雪没跟她一起离开?” “我要替她守住这里。”墨雪不沾衣回答说,接着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替你。”幻幽冰剑做了个伸展的动作,姣好曲线的霞光勾勒下尽展无遗。 沉默片刻,墨雪不沾衣将剑收好背稳,起身救走。 转移杂念的最好方式就是专心致志,恰逢楼主一对一辅导的墨雪不沾衣打算趁此机会好好磨砺剑术。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去多久,就听见背后幽幽女声传来——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出村与她一道抵抗地门。” 墨雪不沾衣停步:“这是楼主的意思?” “不,”幻幽冰剑否认道,“这是出于同僚情义的建言,两人并肩,届时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同沉。” 两人同沉,也许对墨雪而言来说反而会是好事。 听出弦外之音的墨雪不沾衣凝眉发问:“你似乎认为俏如来此战必输?” 光明殿 佛灯长明,慈光四照,念荼罗登坛高坐,四大天护侍立台下,聆听大智慧部署。 “让天门继续对外,”没有梵海惊鸿舍毕生修为引爆无边佛力的最终一剑,天门仍是佛国对外首当其冲的中转枢纽,“拉长走入地门的战线么?” 提炼战略要点的逾霄汉更是暗自叹服上司计量深远。 欲入佛国,必经天门。 而纵深战线首要问题就在于多轮梵音的洗礼,这是地门对入侵者的慈悲。 有人乐于兵不血刃坐享其成,同样也有人不安于案牍之间。 那是潜伏在血液中难以磨灭的好战因子。 “主导权已在地门手中,”藏镜人看向念荼罗手中的紫金钵,“现在的地门,没必要用拖延战略。” “甚至没必要开战。”念荼罗话音淡淡,“可惜萨埵三尊不明白地门会救赎所有的人,更不相信地门有助人得悟的法。若否,他们也能成为光明道路上的一员,为大智慧镇守天门对外边防。” 没有人会嫌弃手下高手多的,尤其是热衷全明星阵营的大智慧。 大智慧更知晓,眼下的高端战力尚且不足以支撑将法音广泽九界的目标。 “他们确实是值得敬佩的修者,只可惜,”逾霄汉叹气,“太过执迷。” “那名魔女也算?”藏镜人冷眼道。 说话间,他脑中却不由闪过另一道窈窕身影,那是战中所见的影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连带着口吻亦存不悦。 “阿弥陀佛,罗碧,佛徒广纳万千,视众生于一象,”逾霄汉反诘,“如你这般说法,妄自分别,岂非违背修心?” 禅宗辩机,藏镜人语气不让:“用一般的眼光来测度不同的眼界,然后产生排拒,又是谁先产生分别心?” “所以,在还没看到结果之前,谁也没办法轻言定论,俺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自己所相信的道路终见带来大解脱,大喜乐,并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眼看剑拔弩张,连忙出面打圆场的是独眼龙,概因千雪孤鸣尚在自责—— “大智慧,抱歉,我……”千雪孤鸣为自己的动作深感内疚。 “不用为临战脱出而自责。你与银娥是夫妻,皆为地门子民,本该受到保护。”念荼罗温声说,“于公,你本该守护下属,于私,你只是尽了一名丈夫的责任,放宽心吧。” “多谢大智慧。”千雪孤鸣由衷俯首。 “好好养精蓄锐,”眼光远瞻似能看透岁月变迁,念荼罗意在动员,“未来,已在我们手中……” “这是我猜测的未来,而你呢?”金雷村里,像是冥冥有感的幻幽冰剑反问,“你又期待怎样的结果?” “嗯?”墨雪不沾衣蹙眉。 “或者换个问法,”幻幽冰剑目光一闪,“你觉得,如果你和锦烟霞两人同时失去了记忆,地门中的大智慧,会怎样安排你们的关系?” 墨雪不沾衣怔住,因为他有了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猜测。 “据战中所闻,狼主在地门当中成家了。”幻幽冰剑说,“更不巧的是,那人我认识。” 幻幽冰剑有在还珠楼的卷宗里看到过有关留命百里副首领的信息。 于抗魔过程中,失去丈夫与女儿,最后在中伤与心灰意冷之下,跳崖自尽……这是楼里对她的最后记载。 地门一战后,幻幽冰剑也找过东方秋雨收集讯息,所以她对银娥的身世家庭了解更深。 娓娓道来银娥过往的幻幽冰剑接着再问道:“你认为她们夫妻二人的故事,比之一步禅空和锦烟霞如何?” 关于鸳鸯散的前因后果,在墨雪不沾衣落脚金雷村的这段时间早已了解得七七八八。 “爱,无可比较。”墨雪不沾衣拒绝回忆同行吃狗粮的过往,沉声道,“平淡的故事落在恢弘的背景当中,他们都只是没能力的小人物,逐波在这个世间,没人在意他们的存在。” “但大智慧在意,”幻幽冰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现今的她像极了皇甫霜刃提到过的传教下线,“所以他为银娥塑造了第二次人生。” “虚假的人生不若快意的死亡,”墨雪不沾衣闭了闭眼,言不由衷,“在千百次的轮回中重逢。” “好觉悟,”幻幽冰剑先是击掌赞叹,旋即声转低幽,“但你能确定锦烟霞也是这么想的吗?” 墨雪不沾衣沉默。 “也许银娥毅然跳崖亦存你这般想法,但大智慧的意志终究不为人力所转移,”幻幽冰剑说,“所以他只是选择固执己见,单方面给予她在高僧眼光中看为宝贵的世俗生活。” 话音微顿,美目一眨不眨,紧盯墨雪不放的幻幽冰剑慢慢道:“你,凭什么认为锦烟霞是例外呢?” “……凭实力。” 沉默少时,墨雪不沾衣憋出一句。 “相较于战力平平的银娥,堪比四大天护的白练飞踪应当更受重视,相应的本我意志也应当更得尊重才是。” 苍白辩驳脱口,自己也难说服自己。 “狼主也位列四大天护,”幻幽冰剑道,“好教你知晓,在大智慧看来,举凡人并无差别,俱为芸芸众生。” 饶是门不当户不对,奈不过大智慧觉得登对。 由世俗眼光观之,大智慧的慈悲与平等看起来就是这样灵活且残忍。 关于佛家觉悟自性式的双重标准,有赖当初荻花题叶一番分析的幻幽冰剑心下分明。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幻幽冰剑定了定神,继续话题撩拨墨雪不沾衣心弦。 “是故,即使没有你,也不会影响大智慧的判断与安排,或者他也会像对狼主那样,替锦烟霞姑娘安排一位平凡的丈夫和幸福圆满的家庭。” 一言不发的墨雪不沾衣五指攥拳,指甲用力近乎嵌入掌心。 “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悦耳动听的语声,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幻幽冰剑似问人,又似问己,“你能甘心旁观见证ta与旁人举案齐眉鸾凤和鸣么?” 道域,玲珑雪霏躺在荻花题叶怀里,像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似的:“雪倒是不介意娥皇女英。” 此时,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汗湿,便如刚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两人全身火热,体气蒸薰,闻在对方鼻中,更增几分诱惑之意。 左手五指紧扣未解,荻花题叶原本尚将注意力放在异样温热未散的右掌上,闻言转过目光。 这算是试探么……他心想,送命还是送分只在一念之间。 于是荻花题叶挑眉,十分自然地接口揶揄:“这话听来像是大妇风范哦?” 调笑一语入耳,玲珑雪霏横了眼荻花题叶,非但没有发作反而似笑非笑:“在此之前,先让我宣誓主权罢。” “嗯?”荻花题叶未及反应,右臂下京门穴即遭拂中。 当世能一招内制住荻花题叶的,恐怕也只有玲珑雪霏了。 半身酸麻的荻花题叶错失主动向后倒去,左手下意识一扯,玲珑雪霏顺势跨过健腰,两腿分跪贴身。 居高临下,四目相对。 行云流水的动作间,有几绺调皮的发丝好巧不巧,飘飞到荻花题叶鼻端,一股清沁的,金兰堂粉香,令他几乎眩了一眩。 玲珑雪霏俯下身去,红唇带着温热的气息划过脸颊,由额经鼻印唇,再往下,贝齿咬住喉结,揉了揉,停住,离开。 年轻的身体碰撞着紧贴着,被玲珑雪霏拢在身下的荻花题叶哑声道:“就这样?” 呼吸沉沉,似在克制抓狂冲动。 “这是报复。”玲珑雪霏奶凶奶凶道。 洞玄子三十六散手游走一番驱散药力,满身衣冠尚显凌乱的她旗袍上几个扣子半开,衣襟里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肤,白得令人眼花。 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像是感到灼人炽热,强压异样感受的玲珑雪霏蓦地抿唇一笑,垂下眸光。 “还是说,花想要求雪继续呢?”压低声音的她一字一顿像在窃窃私语,“现在我是清醒的哦。” 只要是荻花题叶的要求,想来他身边不会有人拒绝…… 这是花友们的默契。 但他们更清楚荻花题叶绝不会轻言要求。 更多时候,花只会是一个不求回报的付出者。 这就更好了,方便玲珑雪霏假公济私。 “不回答么?”玲珑雪霏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就像是等待捕食的母兽,“那就换我来要求吧,”俏脸忽明忽暗,浅浅语声似正色若玩笑,“雪想要花的孩子。” 荻花题叶听她言语滞涩娇媚,胸口怦怦直跳。 定睛处,乌发绕在玲珑雪霏白皙的脸颊脖子上,更有一种惊心的媚。 他被她撩拨得有些难以自控了,理智决堤的一霎,荻花题叶翻身反压了过去。 玲珑雪霏的喘息忽然急促起来。 因为难以呼吸而伸长的脖子,那雪白细匀的颈,让荻花题叶忍不住将唇盖上去。 好重……好热……她呼吸困难,紧张,却又期待。 剑长及履,手足无措的她不知该如何做,只能笨拙地搂着他的脖子,一下下深深地亲吻他的额峰鬓角。 几端交锋隔靴搔痒,大汗涔涔的玲珑雪霏小口微张,只剩一下一下艰难的喘息声。 也是颇为无师自通那所谓房中术的荻花题叶用手捧住她的脸,嗓音暗哑地道:“然后呢?” “嗯?”她轻轻回应,鼻子里哼出一声娇弱的气息。 “生下孩子之后呢?”荻花题叶问。 “然后?”迟疑一句,像在理顺混沌思绪。 颊生红潮鲜润多羞,酷烈的花之气息让玲珑雪霏整个人醺然似醉,咕哝道:“然后我要向他证明单亲家庭也可以把孩子教养的很好。” 她相信花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 眼眸微凝,荻花题叶僵硬了一下,率直发言毫不藏掖:“所以这话的意思是,花只是工具人喽?” “当然不是。”玲珑雪霏亲了亲他的脸颊。 “那我和孩子哪个比较重要?”荻花题叶看起来十分孩子气地道, “花是在吃醋么?”玲珑雪霏莞尔道。 “没有,”荻花题叶撇过头去,“我为什么要吃一个出生与否尚且未知的小孩的醋。” “哦?”玲珑雪霏微微仰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是雪太过自信。” 荻花题叶决心给玲珑雪霏好好上一堂生理课。 “如果ta的到来是你我分别的开始,那花诀不会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你忍得住。” 感受着荻花题叶诚实的身体,玲珑雪霏纤白软腻的身体绷紧如同琴弦,弦外有音。 “只怕雪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荻花题叶道。 黄暴言辞落下,荻花题叶无声地弯了下唇角,覆身吻了上去。 唇齿相依,轻吻舔舐;他的吻从未像此刻般细腻温柔,吻得她心尖儿轻颤。 一瞬间,玲珑雪霏“呜”地一声仰起脖子,不知不觉欲火重燃更烈,她回应的愈发着迷,臂点丹砂的纤细玉手悄悄捏紧纱帐,无力挣扎更似紧张。 梅开二度的前奏唱响,玲珑雪霏仍是不减悸动。 尤其是在注意到荻花题叶往榻上垫了张苏绣绫帕后,脸颊更是鲜红如血,羞得几乎不敢看他。 罗帐终于坍落下来,轻而柔软的把两人覆盖。 不同于寻常绫罗纱帐,或绣芙蓉丹桂,或纹鸳鸯连理。 水墨绉纱的绸缎像是一张白洁绵软的左伯纸,任由握着一支如椽巨笔的荻花题叶挥毫作画,采秀写生。 写生处:谷秀峰奇,栈道惊悬;群峦拱日,一柱擎天。 采秀者:青峰争峻,白练斗芳;飞泉澄澈,云梯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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